·九老洞,天道除魔后
·短篇两发完,上篇在首楼,下篇在6楼
·失踪人口回归复健
众人陆续离开九老洞,只留谢李二人在原地打坐调息。运功之时不闻外物,待到气收丹田,双目启睁,谢云流才发现洞中竟已空无一人,连李忘生都没了人影。
不得了。他心中嘀咕。数年未见,李忘生不仅学会了对他和颜悦色,还学会了练功提前下课。
掩日魔剑仍在手边,他支着剑身站起来,掸掸衣上浮土,沿来路返回。
洞中阵法似已解除,沿途通畅无阻。邪魔既去,胸中轻快,他甚至有心打量周遭四季景致。当年匆匆入此只顾逃命,全无闲情逸致管什么湖泉草木。洞中湖泉清澈、草木青葱,盖受充沛灵气之滋养。倘若年少常来此处练剑,说不定武学根基还能更进……
算了。就算师父不掏拂尘,那武痴钟不归也不会任他清净。要是让李忘生知道,那小死心眼早晚会向师父……
谢云流脚步一顿,恨恨叹了口气,又继续向前。
李忘生,你可怨不得我误会你。拉你“为非作歹”你不肯去,师父问起你就张口全招。读书练剑瞧着聪明活络,坑害师兄倒是一板一眼。喊你游玩你要练剑,带你泛舟你要回山,整天一副警惕师兄带坏你的样子,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我很有意见。
他抬脚踹飞路中一块石子,又对自己幼稚的行径咬牙切齿。
每次都这样。一见李忘生那张脸就理智全无,仿佛又回到冲动别扭的二十岁,不受控制地干出匪夷所思的蠢事。五十岁这样,六十岁这样,七十岁了还这样。别人吃一堑长一智,你是半点出息没添过。下次跟他见面之前应该先抽自己两巴掌,省得再做些不清醒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摇头甩脱脑中胡思乱想。正在此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回声。
谢云流下意识转腕提剑,放轻呼吸,竖耳细听。来者脚步迅捷,辨其足下章法,多半是纯阳弟子。许是听见石子声,故来一探。他垂下剑锋,有意加重脚步迎上前去。
来人似乎未再移动。他拐过一处凸壁,忽闻金铁摩擦,不远处有剑锋出鞘直指向他。
“来者何人?”一道年轻的嗓音扬声喝问。
青涩的剑招不足为虑,谢云流的目光全被那张青春脸庞牢牢吸引。
“忘生?”他讶异地问。
黑发素衣的李忘生闻声一愣,手中剑锋微微回撤。“你……您认得我?”
谢云流心想,现在大抵已经错过抽自己两巴掌确认清醒的时机了。九老洞中阵法颇多,来时亦有人撞进玄境幻象或是时空乱流。看来洞中阵法并未完全破去,只是先前碰巧不曾遇上。眼前之人颇为真实,地上有影子,脉中有内力。比起幻象,更像是误入此时的过往真身。
我当然认得你。
“你不认得我?”谢云流问。
或许出于谨慎,或许出于礼貌,李忘生皱着眉头略微端详他片刻,很快摇头道:“抱歉,在下不知前辈身份。”
谢云流有点失望。取剑帖时认得出,天蛛殿里认得出,眼下大大方方站在面前,你倒认不出了。
李忘生字正腔圆继续道:“此洞乃我纯阳禁地,不知前辈为何在此,又为何……”他瞥向对方沾满血迹的外衣,“满身……”
趁他说话的工夫,谢云流将他面貌衣着仔细观察了一番。面色疲倦,白衣染尘,显然是累日奔波,休憩不足。平素从不出格犯禁的李忘生居然只身潜入九老洞寻人,此间原委昭然若揭,但谢云流仍感到难以置信。
他刻意清清嗓子,缓声说道:“纯阳龙脉有妖邪作祟,老夫受纯阳真人之托,特来察看。”
“妖邪作祟?”李忘生执剑之姿显出稍许松动,“前辈所言可有凭证?”
师父的小龟在五十年后的李忘生袖中,谢云流在纯阳别册和掩日魔剑之间犹豫片刻,展臂将煞气四溢的长剑举到面前。“这便是那妖邪之物,老夫正欲将其带离此处。”
李忘生定睛细看,那剑身泛着血光,隐约有荧蓝气劲自对方掌心漫出缠绕其上,镇压不祥的锋芒。他收剑入鞘,拱手行礼,“多谢前辈相助。忘生无知冒犯,还请前辈海涵。”
谢云流收回魔剑,“无妨。”
李忘生站在洞径中央,视线随着那柄魔剑垂落。他抿着嘴唇欲言又止,谢云流见他实在踌躇,索性开口帮这小闷葫芦挑起话头。
“此处既是纯阳禁地,你小小年纪,又怎敢私闯?”
他语中带了几分宗师派头,李忘生此行本就自知不妥,教他一问,难免露怯。年轻的道子垂下眉目,低声解释:“师命不敢轻违,私闯禁地实是情急之举。”他抬眼望向谢云流,“前辈识我,想必亦识我师兄。师兄离山不知所踪,我兴卦卜得此有凶象异动,故而斗胆入内探看。敢问前辈可曾见到我师兄?”
果然是来找我。谢云流咬紧后槽牙,血压和心率一起上升。李忘生,你可真行。我才走了几日,你就变得如此胆大包天。山下满是朝廷耳目,你竟敢因着个不清不楚的卦象孤身一人深入禁地,来找你那欺君叛教的逆贼师兄。
“找他做甚,随你回去领罪?”
“师父说,朝廷下了悬赏令,黑白两道都在寻他。师兄武功再高,终归势单力薄。结党叛逆乃是死罪,而今龙颜震怒,追兵遍野,一旦师兄稍有疏忽……”李忘生面色惨然,可怖的后果令他喉咙发紧。
“你怕他死?”谢云流一语挑破他未尽之言。
李忘生垂目看着地面,低头认错似的,半晌挤出一个字:“是。”
他内疚姿态令谢云流无名火起,“他打伤师父,引祸纯阳,继而负罪潜逃。路是他自己选的,他自当承担后果,你何须管他死活?”
李忘生惶然抬头,露出一双惊惧焦急的鹿眼,“师兄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他想说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可对方所述分明字字属实。师父的伤尚未痊愈,纯阳宫外仍有重兵把守。谢云流走得那般决绝,仿佛囚蛟破禁,一气踏碎镇魔笼,冲入风雪,再无影踪。
“师兄常惹师父生气,但他对师父其实最为敬爱。”李忘生语无伦次地辩解,“师兄从来听不得人说纯阳不好,为此在外面跟人打过许多架。师兄此次犯了天家忌讳,可温王是他至交好友,师兄为人仗义,岂能坐视朋友蒙难……”
他越说声音越小,然而话中底气仍在。
“师兄犯了大错,犯了我都恨不得替师父打他一顿的错,他去冷风口子罚跪七天我都不会给他送饭,可是……可他要是回不来了……”李忘生眼睫一抖,一滴眼泪滚落,被他立即抬袖抹去。“师父该多伤心呐。”
谢云流差点被他最后一句顶吐血。说了半天,以为你有多在乎我,结果到头只是念着师父。他涩然开口:“你就没想过,若你能算出你师兄去向,纯阳真人更能算到。或许你师兄命中该有此劫……”
李忘生被他言外之意劈愣,缓了好一会儿才动得唇齿:“您是说,师父……无意……”他似乎被自己想说的后半句话吓到了,面露惊骇,倒退半步。
“倘若纯阳真人循无情大道任他听凭天命,你今日可还愿来此以身犯险?”
“我……”
李忘生攥住袖角,别开视线,浑身紧绷仿佛要下极大的决心。
“我愿来。”
他最终抬起眼眸,吐字掷地有声。
“我师兄是个……王八蛋。”他红着脸骂道,“但我放不下他。师父道心宽博,他连……他连何前辈都能不见不问。我做不到。师兄不是邪魔妖孽,他只是一时冲动。师父的伤再过几日就好了,只要他回来认错领罚,师父一点头,我什么都能原谅他。他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信,为什么宁可扎进刀剑堆里也不让我和师父帮他?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说要永保纯阳无虞,他怎么……这么快就食言了……”
谢云流听不下去了。掩日魔剑铛啷落地,他快步上前,一把将鹿眼哭成兔子眼的李忘生圈入怀中。他拥抱的力度太大,李忘生呜咽着把脸埋在他肩上,有些喘不过气。
“对不起。”谢云流哑着嗓子说,“是我负你。”
李忘生艰难地从他紧箍的手臂底下撑开些许距离,抬头睁大泪眼,定定凝视他的五官。
谢云流克制住皱眉的习惯,抬手擦去额心伤处渗出的鲜血。
“师兄?”
李忘生恍然喃喃。
“师弟。”
谢云流努力想要扯出一个微笑,却在又一滴泪珠从李忘生眼眶中滚落时蹙起眉峰,坠下唇角。
“别哭了。”他虚捧着李忘生的脸,拇指拭去那道泪痕。“我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忘生仰视的眼眸里迅速蒙起新一层水雾。
“九老洞中阵法奇异,你所见乃是五十年后……”
未及他说完,李忘生一头撞到他肩上,抓着他的衣服开始嚎啕大哭。
谢云流手足无措地抱着他,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笨嘴拙舌。
“他们说你带着温王跑了,那温王到底有什么好的!我笨,他比我还笨;我蠢,他比我更蠢!他不就是陪你多喝了几场酒,多划了几回船,凭什么你就为他走得头也不回!我只会练剑、练剑,练到最后也拦不住你下山。我是不是永远追不上你,我是不是……”
“李忘生。”谢云流一手安抚他的脊背,一手捧起他的脸庞。他神情严肃,正色开口:“你听着,在谢云流心里,李忘生从来是最好的。”
李忘生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李重茂……我早清楚他不成器。只是我那时年轻气盛,看不惯生杀予夺,一时冲动出手相救,不料酿出此后种种……”
“能不能不提他了?”李忘生委屈巴巴地打断他的话。
分明是你先……谢云流识相地闭上嘴。
两人沉默地拥抱着,一场大哭将连日积攒和情绪和压力宣泄得七七八八,李忘生闷头接连清了几回嗓子,似乎清醒过来。
“你方才说,已经五十年过去了?”他开口语气还算平稳,尚未褪尽的哭腔导致吐字有些黏连模糊。
“嗯。”谢云流抚摸他的长发。
他勾住谢云流身前系带弹了一下,皮革与软甲敲出清脆声响。“你还没回纯阳?”
谢云流叹了口气,“想通得太晚了。”
“你和师父……”
“正是师父传我回山。我先前所述并非虚言,我此行的确是为护卫龙脉,斩邪诸恶。大战方罢,还未能面见他老人家。”
“你怎么敢伤师父。”李忘生朝他腹甲重锤一拳,力道十足,打得谢云流闷哼一声。“我恨不得提剑给你戳上几个窟窿。”
“师父伤得很重吗?”谢云流掌心冒汗。
“再喝两天御赐大补汤就没事了。”
谢云流松了一口气。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李忘生问。
谢云流刚提的气又在半道滞住。三十年,这个数字太过漫长,他实在不忍说给他听。
“我去了东海。”他答非所问。
“我会想你的。”李忘生说。
这次换谢云流眼眶一热。
“我就当你……又下山去玩了。”李忘生指尖绕着他胸前的鹦鹉蓝挂坠拨弄,“喝了酒,打了架,挨到养好了伤才敢回来。就和以前一样。”
谢云流闭上眼睛。
“而我就在山上练剑,也和以前一样。我会一直练、一直练,练到和你一样厉害。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名剑大会。到时候你去别处抢张剑帖,我们上擂台切磋。你喜欢神兵,赢来剑器都算你的,好不好?”
谢云流说不出话。
“好不好?”李忘生抬头摇晃他的胳膊,眼神晶亮地望着他,又问一遍。
谢云流睁开眼,对方瞳眸中跃动的期待令他心脏灼烧。
“我就当你答应了。”李忘生说。
谢云流垂目刚想说些什么,李忘生忽然踮起足尖凑上前来,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谢云流真的傻眼了。他现在不想抽自己两巴掌,他只希望这场美梦暂时不要醒来。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李忘生得意地昂着头,“你每回下山走了我都会想,要是你转身之前我这么亲你一口,你还有没有心思去跟那些狐朋狗友把盏擎杯。”
还把盏擎杯?那时候天塌了都不关我谢云流的事。
李忘生苦笑一声,“以前总想着来日方长,你走后我才……”
谢云流用唇舌把他的话堵回喉咙里。
“李忘生。”谢云流碾着他的嘴唇恶狠狠地说,“你这块木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瞒人的本事竟用在这节骨眼上害我。”
李忘生被他亲得呜呜咽咽,抓着他挂刀的皮带说不出话。
“你真的把我害惨了。”
李忘生的嘴唇被他吮得通红,湿漉漉地泛着水光。李忘生本人气喘吁吁地被他扣在怀中,头昏脑涨、站立不稳,说不清是呼吸不足还是太过兴奋。
“我也付出代价了,不是吗?”李忘生在喘息的间隙说,“我要揣着这般心思煎熬地等,直到你再一次从山下回来。”
谢云流用嘴唇蹭他的脸庞。
“五十年前,我没追上你。”
谢云流点点头。
“他也还没亲过你。我是说,五十年之后的我。”
谢云流忍不住挑起唇角,又点点头。
“胆小鬼。”李忘生评价道。
谢云流下意识想为当今的李忘生辩驳几句,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李忘生继续说:“我长这么大,今天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
为了我。谢云流想。
“我得……抓住这点勇气。”李忘生道。
他松开谢云流的衣服,主动吻上他的唇。谢云流扶着他的肩颈,与他紧密贴合。
一吻未尽,忽闻轻物连绵坠地之声。谢云流睁开眼睛低头察看,竟是李忘生借着亲吻掩护,不动声色地将他自己脱了个精光。年轻的躯体赤条条地呈现在他面前,肌肤蓬发出情欲的热度,李忘生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启唇徐徐道:“师兄,我想要你。”
谢云流早就硬了。可眼前这是十七岁的李忘生,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跟他发生关系。时空、因果,他简直佩服自己还有定力思考这许多。
“你不想要我吗?”李忘生催促道。
“我方才见的李忘生,已经快七十岁了。”他委婉地说。
“我肯定比他年轻好看。”李忘生抓着他的手按到自己胸膛上,“我是他的过去,自然该由我先得到你。”
谢云流竟然无法反驳。
他还是有些犹豫。眼前这幅皮相太过惑人,他企图先给他套回衣服再仔细想想,然而李忘生看穿了他的动作,抢在他下蹲之前把自己的衣服踢到身后,不给他找回理智的机会。
谢云流扭开视线,又干脆转过身子。
他根本无法思考。他硬得难受。
李忘生偏偏在他背后继续开口:“你现在走了,你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到十七岁的李忘生。错过了今天,你会后悔的。”
你不要说得我像什么只看色相的……
“离开这里,我猜我很多年都没法再见到你。”李忘生声音沉静,“你要我等你那么久,却连点念想也不肯留给我吗?”
这念想未免太不负责任……
“你怕被人看到吗?”李忘生突发奇想。
谢云流猛然回头。他甚至忘了这里还是九老洞中,他迟迟没有出去,外面那个李忘生兴许很快就会进来寻他。他来还好,若他派个师弟师妹,又或是遣几个弟子入内……
“看来师兄不屑碰我。是我唐突冒犯,是我差得太远,现在的我还不配与师兄……”
“胡说八道。”谢云流忍无可忍地将他抱起来压到洞壁上。
温热的脊背贴上冰凉的石壁,李忘生不禁浑身战栗。
“师兄,师兄……”他着魔似的唤他。
谢云流卸下佩刀掷到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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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李忘生的双腿停止打颤,谢云流又亲了他一下,继而转身走去捡他的衣服。李忘生从他手中接过衣袍,刚想开口道谢,对方却又收回递衣的动作。
他眼看着谢云流抖开他的衣服,翻出内里去擦他自己道袍上沾染的精水。
好在没沾多少。谢云流擦完之后又把衣服翻回来递给他,“用你的衣服擦你自己的东西,不过分吧。”
李忘生面红耳赤地接过衣服,攥在手里不好意思穿。
“现在知道害羞了?”谢云流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软甲,拍拍灰土往身上套。“方才脱衣服的时候倒是坦荡得很。”
他将佩刀挂回腰间,又拾起躺在路中央的掩日魔剑。
“我得走了。再不出去,外面那个你该着急了。”他最后一次亲吻那双十七岁的软唇,舔断舌尖恋恋不舍的水丝。
“我等你回来。”李忘生抱着衣服说。
谢云流点点头,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驻足回头。
“我后来说的话,有好些……不太中听。”谢云流皱着眉头措辞,“我那时候不太清醒,你别往心里去。”
李忘生朝他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
“我师兄是个王八蛋!”他笑着大喊。
洞内传来一阵阵回声,谢云流却也随他在这一声声王八蛋中露出笑容。
“好啦!”李忘生理直气壮地昂起头,“今天当面骂过了,以后就不计较了。”
谢云流解下胸前的鹦鹉蓝坠子抛向他,随即掐了个指诀,凭空消失。
李忘生将那坠子接在掌中,指尖拨弄了一会儿,然后珍重一吻,按于心口。
他们还会再见的。
重逢从此刻倒数。
· 下篇见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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