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的晚上,纯阳宫又落了厚厚一场雪,压折了好几棵松树的枝丫。 李忘生清早推门觉出不对,思前想后,才记起自己又将拂尘忘在了沐浴处,寻到的时候发现拂尘垂下的丝缕僵着,已然有些冻得发硬。所幸他不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随便运了些内力化了冻,拿起拂尘朝正殿一路走去。 他近来坐忘经愈加纯熟,几乎感知不到寒冷,纯阳宫的风雪拂过他霜白两鬓,也只是轻轻化作凉露一滴。待到在正殿站定,瞧见一个接一个的羊崽子们回来给他拜年,他才恍然,原来时光飞逝,又是新一年的除夕了。 今年陆陆续续回来的弟子们,似乎穿着又奇怪了不少,好些人还戴着江湖上收来的各式发光法器,骑着奇怪的坐骑哒哒哒地跑过来;背着珍贵武器的弟子也变多了,虽说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武器实质威力并非如此,但外观制式都流光溢彩,颇像回事。那边那个弟子怎么又染了个粉毛?最近江湖流行换得可真勤。 按部就班给所有来拜年的弟子都发了红包,开出五级五行石的开开心心跑了,开出二级的一脸失望,李忘生呵呵一笑,每年看弟子们可可爱爱的,也是桩趣事。不过今年负责弟子校服的是谁来着?做得相当不错,明年若是有机会,还是安排他去好了。想从前他和师兄好像都是好几套剑茗换洗着穿,如今纯阳宫香火兴旺,经费充足,倒是可以随便给弟子们裁衣裳了。 说到师兄……师兄今年又没回来。这是他不在纯阳过的第多少个年了?李忘生茫然地想。也不知道师兄只身在外,年夜饭能否吃得顺心些。 “掌门师兄,昨日我同你说的那件事如何了?”卓凤鸣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朝他作了个揖问道。 “昨天……”李忘生有些迷惑,“昨天你何时来过?” 卓凤鸣耐心道:“掌门师兄,昨天我们一同在这里用的中饭,我说最近弟子们吵着要学飞天滞空,您说要考虑考虑。” 李忘生“哦”了一声,摸了摸胡子,“这事啊,暂时还不行。” 于睿从镇岳宫过来便听到这番对话,进来给卓凤鸣使了个眼色,笑道:“师兄,今年弟子们说年夜饭要吃羊肉馅的饺子,想问问您要来和大家一同守岁吗?” 哦,饺子。李忘生脸色微变,自己冬至吃的饺子甚至还没消化。 “咳,算了,今年受了点伤,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您这哪是今年受的伤……于睿有些不忍地垂了垂眸,整理好了表情才复又强笑道:“那我便让弟子们随意了。” 李忘生点点头,自己这内伤可真是顽固,幸而中途被救出,否则经脉怕是要受些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等等,那时是谁?是谁拔刀相救?李忘生有些头痛,仿佛哪把熟悉的剑影划过眼前,算了,不管是谁,自己都应当好生感谢才是。 除夕是大日子,一整天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李忘生也被感染了些快乐的氛围,晚间回房前瞧见一大群弟子在饭堂热热闹闹抢饺子吃,自己眼角眉梢也含了笑容,久违地点起了那盏琉璃风灯。若是师兄回来瞧见,不知是否也会想起些旧日情景,是否会将往昔恩怨付之一笑? “李忘生。” 开门的声音伴着夜间凛冽的寒风冲进内室,李忘生一惊,忙忙出来查看,一白发道人身着玄黑氅衣,腰间坠一太极挂饰,满面风霜,右手按刀,只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 “这位道兄……”李忘生茫然道,“不知有何要事夜闯至此?今日起纯阳上下休沐七日,怕是不能好生招待。” 道人翕张了下嘴唇,半晌道:“李忘生,我只是来看……找你的。” 李忘生疑道:“忘生何时曾与道兄相识?”说罢思索良久,仍未找到端倪,“是忘生招待不周,还请入内小坐。今日弟子除夕相聚,此处只冷茶一杯,还望道兄担待。” 那道人倒不见外,熟门熟路进了屋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茶,确实泛着些清寂的冷意。丢下茶杯正欲开口,却见李忘生盯着他的脸仍在久久思考,也便由着他看。半晌李忘生忽的惊觉,忙歉然道:“忘生失礼,只是瞧道兄实在面善,却想不起曾何处同道兄相识。近日忘生因伤之故,记忆有些轻微减退,让道兄见笑了。” “李忘生,你这样哪只是……”道人脱口而出,见他茫茫然样子,却不忍再苛责,“算了,我只是来看看你。如今看过了,我也该走了。” 李忘生见他起了身要往外出,心中不知为何却只觉应当留下他,连忙扯住他衣袖,谁知未曾开口,那道人反倒回转身来,咬牙道:“李忘生,你既然不记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又做给谁看?又或者,你不如同我一道走了算了。” 李忘生怔然,手中力气也渐渐松开了,低头道,“师兄未归一日,忘生便要为他守这纯阳一日,哪敢先行离去?” 道人深深闭了眼,将他拥于怀中痛道:“忘生,忘生,别等他了,他有负恩师,有负于你,不值得的。” 李忘生却坚定地推开他。“师兄一去数十载,终究还是会回到纯阳的。哪怕忘生不能看到那一天,也一直如此深信着。你不知师兄难处,便不应如此相劝。” 道人默然,喉结微动,最终只低声道:“你师兄他,也一直很想念你。” 说罢便转身离去,那片衣角如来时般消失在纯阳宫寒冷的雪夜里。 远处小弟子们放鞭炮的声音喧闹起来,远远可见从天街至弟子寝处灯火通明,有琵琶竹笛奏些喜庆的曲子,又不时混入几声高亢而快乐的唢呐与铜镲。 欢欢喜喜的庆祝当中,新的一年来临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谢云流就回来搬着铺盖卷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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