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
收藏本站
开启辅助访问
切换到窄版
登录
立即注册
月满云生首页
BBS
搜索
搜索
本版
帖子
用户
月满云生
»
月满云生首页
›
同人文区
›
衣上流云
›
【连载中】玲珑玉
1
2
/ 2 页
下一页
返回列表
发新帖
[原背景]
【连载中】玲珑玉
[复制链接]
187
|
11
|
6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很久之前说想写一个忘生变小的梗,变小的忘生是谢云流记忆里的小师弟,属于过去那个纯阳静虚子,而那时候的静虚子谢云流的模样哪怕是他自己都有些模糊了。但变小的忘生把他身体里那个小谢道长重新召唤出来,那些柔软温柔的情绪被重新激活,于是老谢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跨越多年流离和江湖夜雨,在李忘生面前变回那个小谢道长。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三次和二次的生活里疲于奔命,虽说最后还是写完了,但总觉得不满意。5月23日,从杭州cp31展回来后,我在考虑做玲珑玉实体无料的事情。于是看了一遍文章,决定顺势修改重写。又经历了一个月的努力,玲珑玉修订版本新鲜出炉,共十五章。除了对文章进行文字上的修改外,还有新修改的结局放送(红豆泥希望大家不要错过)。文章一天一发,希望这次发文也会是和磕谢李的大家的一次美好旅行。最后希望大家喜欢这个实际上应该叫《暗恋对象变成小孩后我和他一起公路旅行进行挽回恋爱大挑战?!》的故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石中春
|
6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幻觉
月泉淮死后一旬有余,华山基本已经恢复平静,谢云流在纯阳宫稍作休整,便在莫铭护送下返回舟山。李忘生去送他。
纯阳的雪经年不化,满目琉璃冰彻,仿佛时间都在此凝结,谢云流还依稀辨认得出哪棵树他曾掏过鸟蛋哪棵树他霍霍过枝干,一时间又是思绪万千。可行行走走,华山的路也没长到没有尽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就送到这里吧。”谢云流停住脚步。
“此去舟山,路途迢迢,师兄内力空乏,一路上还须小心”,李忘生转向莫铭施了一礼:“我师兄这一路还需洞幽刀主照应了。”
莫铭侧身让过,躬身道:“李掌教折煞在下了,守卫宗主本就是在下份内之事。”
风雪里的谢云流两鬓霜白面容冷峻,面容因武道大成不显岁数,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到了无法再轻视岁月的年纪。李忘生叹口气,只道好歹这次是他送他下山。
“师兄”,他叫住谢云流,“常回来看看,剑气厅的剑很久没人拔出来了。“
谢云流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段时间他们前嫌冰释,只是阔别经年,相处起来也难免尴尬。华山还是那个华山,触目所及之处却都是新人新事,早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纯阳,便谢绝了李忘生就地闭关的邀请。不过离开华山到底还是不舍,几种情绪在心中翻腾,谢云流脸色较平日更冷,闻听此言心中郁结稍稍消解。只是他身为一宗之主,舟山华山又远隔千山万水,哪里是能轻易动身的呢?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去去来来,飘蓬此身君莫问,便点点头,和莫铭转身上路。
雪霁初晴,日光反照雪上,师兄的背影在李忘生视线之中愈来愈远,一时之间少年时目送师兄下山玩耍的画面和神策围山那晚师兄决绝的背影不停闪现,他面容不辨悲喜,默默站着,直到师兄的背影远得再看不见了才离开。
“宗主,”莫铭注意到谢云流略显落寞的双眼,提醒道:“李掌教好像还在看你。”他随时准备回头。
“不用了,走吧。”谢云流拒绝了他,“这些年我所结仇家甚多,此番为结天道剑阵内力空虚的事一定已经传出,定会有人来舟山寻仇,这种关头我怎能不与门中诸位同在?”
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否该是养伤?但宗主所说并不无道理,再者这毕竟是他们师兄弟两人之间的事。莫铭咽下劝阻的话,脚下发出细碎的踩雪声响,眼前雪霰如雾,千山朦朦,不知怎的,连他也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捏了捏手中洞幽刀刀柄,此去舟山三千余里,他还要打起精神应对劫杀,保护宗主。
纯阳宫中李忘生居所处,于睿早等候在此,见李忘生从外头回来了,上前道:“师兄后山的闭关之地,已经派弟子准备好了。宫中诸项事宜也由凤鸣分派了,有我们在,师兄不必担心琐事,随时可以闭关。”
李忘生微笑点头,道:“多谢师妹。三师弟、五师弟、六师弟那边也托你替我谢过,他们都辛苦了,刚出剑阵就要管起事来,记得不要太过劳累。”
于睿拿起桌上的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笑说:“知道了我们都知道了……”然后她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一样,突然止住了话音。
李忘生看出她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师妹?”
于睿也不是支支吾吾的人:“也没别的,只是想着,倘若大师兄愿意留下来就好了,这一路舟车劳顿,如何好好修养?”
李忘生笑笑,叹道:“要他留下他也不自在……走就走吧。”
物是人非谁能不伤感?李忘生知道留谢云流太勤不过平添他心中苦闷,只能寄希望于来日能把剩下那点心结化开。但如今还有多少残年可以挥霍?他凝望着自己衣袖上暗绣的云纹,对于睿道:“过些时日以纯阳宫名义修书与舟山,说纯阳愿缔结两派之好,不日或将派弟子前往舟山修习。”
于睿闻听此言,心下了然,知道掌门师兄这是在创造和大师兄拉进距离的机会,同时因大师兄阵中耗尽内力,早年又结仇颇多,保不准总有人会乘虚而入。纯阳此行也算是给江湖表个态,教人不敢轻举妄动——当年大师兄被多方追杀,纯阳却不能管,如今刀宗危机暗藏,纯阳能帮一把也算全了当年的遗憾。
“知道了,师兄,不过说到带弟子前往舟山的人选……”她促狭一笑,“宫内事务繁多,三师兄、五师弟、六师弟怕是都走不开身,这差事,不如就等师兄掌门师兄你出关后来做吧!”
石室之中,李忘生五心朝天,凝神守心,气行于周天,温热内力逐渐自丹田之中汩汩而出,抚平枯瘠的经脉。内景经第三重修成后的内力平和而中正,调息起来对疗伤也是事半功倍。
世人皆称道李忘生是吕祖之后、七子之中唯一练就内景经第三重的人,于是总爱猜测纯阳或许还能再出一位仙人。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道途行至此,像师父那样乘鹤飞升的总是罕有,他不过是得窥大道一鳞的凡人,并不觉得自己超脱人世许多。这数十年间即使有什么成就也只凭意志坚定,若要论道心,他的心从来都是不够静的——他总会想起少年时代的大师兄。少年起身提剑飞在雪月之间,衣袂翩然,几乎不能辨别和身后云鹤谁更轻逸,发觉他凝望的视线,师兄拧身飞来,眉目灿然,道:“师弟,接我一招。”剑与剑相撞,发出铮然一声,如黄钟大吕一般惊醒了他,华山的雪月仍皓皓无暇,只是人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而他唯二能做的,除了怨恨也只有思念,甚至很快连怨恨都消失了。
但心不静又能如何?就算是师父也做不到不见何前辈。他想他,想再见他,所以他要等他回来。于是守着纯阳宫,从开始的如焚如炙到后来的静水流深,把心思都磋磨得纤薄,只剩下渺渺一念。
但等到师兄终于回来的这一天,他又开始期望他们之间可以回到少年时代亲密无间的状态。人总是贪心的,李忘生也不例外,何况他也只剩下这一点妄念罢了。
妄念。耳边好像突然有人吹了一口气,将这两个字蝶翼一样吹进他耳孔中,他心念一动,运行中的内力突然阻滞了一下,一霎时血气翻涌,魔障顿生。他眉头紧锁,汗出如浆,努力想压制逆行的内力,可越急行气越岔。心乱如麻,意驰八方,恍惚间竟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笑容温煦的师兄笑着邀他一起下山,他刚欲伸出年轻的手答应,眼前又陡然变作那个风雪交加之夜,面色森然痛苦的师兄悲愤地质问他:“连你也要对我刀剑相向?”他着急地想解释。不是,师兄,不是这样的,师父想保住你,你是师父的弟子、我的师兄,我们怎么舍得把你交出去!可一句话都还未说出,便又跌入无尽的昏暗,节肢动物爬行时发出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是烛龙殿。毒侵入体内的麻痹感在幻境中仍然那么真实,他知道师兄就在殿顶之上,但是这一次师兄落下却不是来救自己的,而是一刀直直插进自己胸口。刀刃入肉的一瞬间只觉得冷彻肺腑,然后又被飞快地拔出,带出温热的血液,这是不拖泥带水的杀人技,是师兄在东瀛数十年的心血。他抬眼去看师兄的眼睛,形状优美的、总是含着三分笑意、风流恣意的眼睛,在自己梦里凝视了自己无数夜晚的眼睛,可眼前却血红一片,耳中嗡鸣如震,李忘生心跳如擂,好像回到了谢云流与师门决裂的那一夜。突然眼前白光炽盛,他恢复了视觉,头顶被人轻轻抚动,熟悉的感觉让李忘生抬头。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师父?”白光中只有一个虚幻的人形,“师父!”
“所执何以固?复作天然去……可以斩尘蒙……”
李忘生听不真切:“师父,什么意思……”
可还没问完,他被轻轻一推。
“去吧……”
李忘生睁开双眼,神魂归位,幻觉导致的惊慌和无助还未平息,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但似乎,他讶异地检查了全身上下,除了逆行的经脉有些发胀,并无其他任何不适之处。丹田中内力运行平稳,没能恢复了剑阵前的境况,但竟也有个七成,远超他此次闭关的目的。他按捺下心中惊疑,提起衣袍缓步出洞。
洞外仍是华山经年不变的琉璃冰彻之景,于睿安排好护法的弟子静静立在入口处,见他启关出来了,皆行礼问好。
“自我闭关可有一月了?”
“回禀掌门师伯,距您闭关已有二十六日。”答话应是灵虚弟子。
二十六日,甚至还比预期短了四日。除了那诡异的幻境,这次闭关疗伤可以说是非常顺利。
回到观中,博玉、于睿、祁进、凤鸣一个接着一个来为他诊脉,都道师兄内力平稳,虽不如往日深厚,但是已然恢复七七八八。李忘生自己也又催动内力循环了一周天,见并无异样也就不再探究,问起师弟妹们纯阳近况,弟子们功课如何,宫中事物可有棘手的。
于睿道:“师兄闭关前让我修书刀宗共谈两派互派弟子交流之事,舟山那边已经加急送来回信,说刀宗愿意与纯阳共结两派之好,对于纯阳弟子,已经扫榻以待了。师兄,你也收拾收拾,准备前去吧。”最后一句她笑得揶揄。
李忘生笑着摇摇头,但又像是想起什么,道:“师妹,舟山你同我一起去吧。虽然目前来看还没有什么异常,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如果路上出现了什么意外,弟子们好歹还有个师长领着。”
于睿立即应下:“是了,师兄此次闭关时的异状罕见,除了弟子们需要照应,就算为了照看师兄,我也是要和师兄一道去的。”
启程之日很快就到了。华山地处关中,而舟山远在东海,虽说都是习武之人,身体轻盈略负轻功,但是近三千里的路,也免不了车马劳顿。这一路又远涉关中、河东、江南数道,一路上山河胜景如画,此次随行的弟子中有许多还未曾下山游历过,第一次出门难免流连,但李忘生也不拘着他们,至少目前他感觉身体并无异常,看着弟子们雀跃的模样,他和师兄第一次一起下山出远门的景况彷佛仍历历在目——那是去参加第一届名剑大会,怀酒负剑,走马看花,那时他也像这些弟子一般,觉得这人间真是好得不得了。他不禁微笑起来。
于睿也笑道:“师兄想到什么美事了,也说给我听听。”
李忘生撑着额头,眉间朱砂痣艳艳生辉,于睿心道,大师兄这次剑阵中受的伤倒是和掌门师兄配成了一对。
“倒也没想起别的,要说的话你小时候也缠着我讲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还是第一届名剑大会路上,师兄那时说,江南道真是一个好地方,四时绿树不凋,山明水秀,和咱们华山是两种风景,以后老了,也要在江南建个院子方便来小住。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这个打算。”
于睿看着李忘生低垂的眼睫,别的师兄弟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于睿早就明白李忘生的执念究竟是因何而起。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从每次掌门师兄谈及往事时微笑的眼睛,每次听到剑魔传闻时沉重的叹息,从他置于架上不知道的主人的玉笛,从他悄悄收在匣里被她无意窥见的玩偶,上面还留着稚拙但整齐的针脚,她家掌门师兄可不通针线。
所以,如果只是师兄弟,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她上前握住师兄的手,李忘生察觉到她的安慰,他知道自己的师妹聪慧远胜过常人,在自己的感情上或许当局者迷,但是自己的事情应该是瞒不过她的,也就没想着瞒。而师妹对自己的借机成全,他一直很感激。李忘生拍了拍于睿的手,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师兄这些年掌门也当得太累了,好在六师弟如今能独当一面,以后师兄也能歇歇了。江南是挺好的,师父早年不也带着大师兄住在扬州,我看不若以后卸任掌教了,就在江南也建一座纯阳观住着,到时候想去看山就去山,想去看海就去看海,想见谁就去见谁!”她笑得温和又促狭。
tbc.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石中春
|
6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惊变
李忘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是在进入扬州之后。内力刚运行完两个小周天,自丹田生发时又是熟悉的一滞,突然百脉中如遭斧砍,剧痛中幻觉又出现了。
梨花纷飞如雪,衣袂垂下无声摆动,十五岁的谢云流半束着头发,坐在树干上眺望远处的飞鸟。他记得这个画面,他们还隐居在中条山的时候,师父让他和师兄一道练剑,师兄常坐在树上等他抱着剑来。
“师兄。”即使知道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李忘生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
谢云流抬头看了他一眼,眉目流丽,他跳下树来,发丝和衣角在空中飘逸地扬起,李忘生闻到了极其清晰熟悉的皂角气息,太真实了,他不禁屏住呼吸。
“师弟,怎么了?”谢云流的声音在问他。
没有一点迟疑,李忘生流利地复述出许多年前自己说过的话:“师兄,忘生愚钝,昨天还有一式我练得不好,还请师兄不弃忘生愚钝,再教教我。”他行了一礼。
“哎呀,别总是这么严肃嘛。”谢云流掐了把他的脸颊,垂下来的头发拂在李忘生脸上,有些痒,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李忘生紧着嗓子,本能地觉得不太对,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谢云流却往前进了一步,目光沉沉如渊:“怎么后退?是长大了,不愿意亲近师兄了吗?”
李忘生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无论是面容还是身形都是从他记忆里跳脱出来的谢云流,只有那双眼睛,深得惑人,瞳中一点鲜红,妖异得可怕,只要望进去一眼,就会深深陷落。
他明白,这不是师兄,这是自己的心魔。
李忘生深深吐出一口气,抓住剑柄的手颤抖一下又迅速稳住,深深看了眼那张熟悉的脸,一剑贯穿了面前人的心脏,血顺着剑身污了他的双手和袖口,热的,几乎要烫伤他。
心魔只能自斩。
“忘生......”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他耳廓上,怀中的身体渐渐冷了不动了,梨花纷飞犹如乱雪。
李忘生睁开双眼,鲜血从唇角溢出,和石室闭关那次一样,经脉无碍,呕血只因气血激荡逆行。他思忖了片刻,起身来到床边,满月如银,庭院中一片雪亮。即使只是幻觉,可杀死“师兄”的感觉仍然如千斤锈铁般沉沉压在心口。他到底要不要去舟山见谢云流呢?如果去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下一次,他还能这么快地出剑吗?
第二日清晨,纯阳一行人准备登船前往舟山,行装俱毕整装待发。于睿却瞧见李忘生眼下青黑,心忧道:“师兄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我们再休息几天,海上航行又凶险又累人……”
“让师妹担心了,我这几日确实睡不好,昨夜运功内力又运行不畅,还出现了如闭关时一般的幻觉……但是,”李忘生摆摆手,“感觉尚可,应该不碍事,不要耽误行程。”
说到昨夜又出幻象时,于睿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就在隔壁都未曾注意到掌门师兄异状,担忧道:“那师兄接下来可要注意,内力阻滞不是小事,这幻觉又来得诡异,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李忘生笑着点头:“好,但师妹也别太担心了,快到舟山了,到时候师兄要是真有什么事儿,总归还有大师兄呢。”
话虽然不错,于睿却听着怪怪的,总觉得有点不祥。
接他们的船是舟山派来的,方轻崖带着人等候在码头。毕竟是纯阳出身,见到李忘生于睿,他抱拳行礼道:“李掌教,于前辈好,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在下奉宗主之命来接诸位前往刀宗。”
于睿笑道:“多谢摘星阁主。”又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圈,打趣道,“轻崖现在行事这般有度,可见真是长大了。”
在纯阳时,清虚一脉常常照拂他们静虚弟子,加上刀宗和纯阳的渊源也人尽皆知,方轻崖换回在在纯阳用的称呼:“四师叔祖,你就别取笑我了。你们这次前来,师祖很是重视,要我好好招待,我每天日思夜想生怕漏了什么。好了,我们也别站在渡口说话了,先随我上船吧。”
海鸟从窗边掠过,李忘生撑着下巴,看着起伏的海面。他素来见惯壮阔高山,海看得少,上一次看海还是去寇岛找师兄。如果这么来看,他和大海的缘分其实都系于师兄。而师兄流离海外多年,海才是他半生看惯的风景。
传来扣门声。
“进来。”他收回自己的思绪。
开门进来的竟然是两个人,于睿和方轻崖。
方轻崖先叫了一声“二师叔祖”,而后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师叔祖近来可有不适?”
李忘生反问道:“这么说来,你师祖也有?”
方轻崖点点头,“自从华山归来之后,师祖就一直在调息修养,但是十成内力难复其二,运转滞涩,难以圆融,经脉中时不时会感到寸断之痛。刀宗这些年在江湖处境渐好,但仍不乏仇家,宗门上下封锁了消息,还望二师叔祖和四师叔祖看看师祖到底如何了。”
于睿也接着道:“刚才,轻崖来我舱中简单说了点情况,我赶紧带他来找掌门师兄。您和大师兄同时出现内力阻滞的问题,看起来,似乎确实和天道剑阵有关。”
方轻崖道:“是,浪游刀主他们和孟萧都是这般猜测的。只是不知纯阳消息,不敢确定也不敢妄动治疗。”
于睿蹙着眉头:“可纯阳别册多年未见人世,天道剑阵更是无有前人之述,就算知道与天道剑阵有关,我们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啊。”
李忘生摇摇头,眼睛处突然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撑着想了想:“算了,事已至此,先去看看师兄吧,到时候再做打算。”
方轻崖又留下陪长辈们说了会儿话,只是三人心头都压着重担,并没有说很久,方轻崖便道告辞。于睿另外留下为他诊了脉,他们师出同源,又为他渡了一些内力调息才离开。
等人一走,李忘生就再也撑不住了,身上疲惫不堪,眼睛处的痛楚还在加剧,干脆躺到榻上休息,丝枕之上暗香融融,他逐渐睡了过去。
睡得并不好,眼前陆离光圈旋转,同时眼球剧痛让人头疼欲裂,全身骨骼好像要被谁碾碎,痛得没法动弹。李忘生觉得不对,他要去找于睿,却发现整个人如同被魇住了一般起不来。怎么会这样?李忘生心下大惊,冷汗一股一股地往外冒,里衣被浸透了黏在身上,如缠身而缚的蛇,冰冷、粘腻。而后一阵劈颅砥脑的剧痛袭来,李忘生终于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等候在寰宇殿石道尽头的谢云流只觉得身上一阵冷战,如刀入筋髓在骨肉里剐蹭,他勉强咽下已到喉咙口的血。这些日子内力难以恢复、运转滞涩是一方面,最痛苦的是只要稍稍运行内力,经脉中就时不时有寸寸断绝之感,他痛得呕血时被浪三归他们撞见了,众人这才得知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真实情况。封锁消息后,孟萧和几位刀主翻遍了摘星阁中无数典籍,只道异状出现在天道剑阵后,恐怕还是和剑阵有关。他们本打算再去一次纯阳,恰好纯阳送来了帖子说李掌教、清虚子要带着弟子来舟山。这对于几位已经着急到团团转的刀主阁主来说实在是打瞌睡送枕头,于是等纯阳一行人等得望眼欲穿。
遥遥见了海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渐行渐近了才区别开船帆、船身。船头的鹦鹉塑像和刀宗石道两侧一脉相承,是派去扬州接纯阳一行人的船。
满口都是咸腥的血味儿,谢云流看着海上行来的船,差不多的场景好像还是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在扬州,一身搏杀出来的伤,含着血和来追杀他的武林众人割袍断义,藤原家的船远远隐在海雾里,他登船而去,这一走就是几十年。现在再想起来,当初觉得会在记忆里永不磨灭的事情,如今也朦朦胧胧的,淡了,只留下一些血色遗迹,想起来百感交集。李忘生这次能来刀宗,他很高兴,只是不知道他身体情况如何?希望方轻崖那小子别把状况渲染得太过,他其实还好,只是内力没法恢复,不过刀宗武功本就以力道为主,他还拿得了刀。至于经脉之痛,减少内力运行也能极大缓解,算不得什么大伤。但李忘生呢,他的情况如何。倘若他的内力也一样十不存一,只怕他要比他痛苦太多。
视线里那船走得慢得很,明明出海前才检修过。谢云流在心里默默数着距离,三十条刀气二十条刀气十五条刀气……眼见那船愈发近了,变成他一个刀气所及的范围内,船锚被稳稳抛入水中,船身激起的波浪撞碎在岸边的礁石上,浪花浮动,却见从船上飞下来一个人。
是方轻崖。
“师祖……”方轻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但是焦急还是从表情细微处泄露了出来,“李掌教邀您上船一叙,说是有些话要先单独和您说。”他在“李掌教”和“单独”两词上重了音。
众人不明所以,有什么话不能等下了船在说?谢云流却敏锐地意识到方轻崖的未明之言——李忘生那边出了一些特殊的情况,需要屏退众人。他按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上前扶住他的手,道:“是,他来刀宗前,我传书托他从纯阳给我带了一柄剑,名为夜荧,是我少年时代的收藏,此剑对环境有要求,不出鞘时要沐冰雪、少人息。”他转头吩咐一名弟子,“将我的冰晶石剑匣取来。我去取剑一赏。”
取来剑匣后,谢云流深深地看了眼方轻崖:“走吧,带我去见李掌教。”
谢云流嗜好神兵,此事江湖皆知。船上纯阳弟子也都听到方轻崖和谢云流的对话,先前的疑惑慌乱逐渐平息,都悄悄打量这位师门传说中叛逆不羁的“静虚子”,尽管华山围剿月泉淮那次不少人已经见过,但那只是匆匆一面。这位宗主和自家掌门明显不同,一身萧索的气质,两鬓霜华,面容冷峻英挺,传言说四师叔祖就是因为芳心暗许了这位师叔祖才拒绝了明教夜帝。流言传播的速度总像是用了逍遥游,风月相关的更是如此。但关于这位师伯祖的风月,最中心的倒也不是于睿,而是掌门李忘生。不过这种无稽之谈,他们可不敢在师长面前胡说。
谢云流也自然不会察觉到这些弟子此刻内心的活动,他跟着方轻崖进入舱体。
“清虚子也在?“他还是不习惯称呼于睿为师妹,也不好直接叫名字,便喊道号。
方轻崖侧过脸来,眼带深意:“是,在掌门舱中一同观剑。“
谢云流心中惊惧如沸——李忘生到底怎么了?但他面上仍然不能表现出来。
到了门前,方轻崖才低低说了一句,“师祖,你做好心理准备。“
谢云流推开了门,屋中帷幕低垂,于睿神色焦急上前,也不寒暄,只道:“大师兄请往帐中看。“
谢云流掀开帐子,却见白纱如雾,榻上一团宽大衣袍中裹着一具孩童身体,雅羽青丝垂下来遮住了脸颊,发丝掩映间隐隐现出一粒鲜红。
“船已经快靠岸了,我见师兄还未出来指引弟子,不像师兄行事,便来寻他,却见掌门师兄已经变作小童昏在榻上,情况紧迫,我只能先派人叫弟子原地等待,再叫轻崖去找大师兄……”
谢云流耳中一片混沌,什么都听不清。
谁?谁变小了?
他的手,平日抓刀那样稳,此时竟然有一丝颤抖。他拂去那孩子脸上的头发,翻过他的肩膀。
赤红的小痣稳稳落在眉间,如一方钤印在素宣上落朱。眉下双目紧闭,他还记得它们睁开看着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十五岁的时候,半束着头发,抱着剑坐在树干上眺望远处的飞鸟,顺便等人。
“师兄。”那个人来了,叫一声,抬着眼笑着看他,“走吧我们去练剑吧。”
tbc.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石中春
|
5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玲珑玉(三)蜃景
李忘生从昏迷中逐渐苏醒,还是昏昏沉沉的,脑后好像叫谁敲了一记闷棍,眼睛和头部的剧烈疼痛转化为一种钝钝的闷痛,而身体上仿佛断骨裂髓一样的疼痛则潜藏在关节皮肉之间,很像少年抽条长个子时的生长痛。
视野里一片昏暗,身上盖着被子,床前帷幕低垂,虽然也是卧室装饰,但很明显不是原来舱中,巨大的水波声在耳边回响,巨大而澎湃。李忘生确信这不是刀宗那艘船——这艘船应该更小,前行速度更快。
那么是谁带他来的?
全身一下如堕冰中,李忘生不知道谁能在于睿和纯阳诸弟子眼皮下带走他。不顾身上的痛楚,掀开被子跳下床来——他需要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瞥到自己的动作,他的手忽然顿住了。
张开十指,视线里是一双幼白的手掌,只有他手的三分之二大小,指甲透出稚嫩的粉色,手掌翻转,手背上有一粒小小的痣,这粒痣本来在他内景经第一重练成时就已经消失了。
难道……
李忘生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只是这猜测十分骇人,他的心脏不住地狂跳起来。
脚步声。有人。
李忘生卷起被子躺下闭眼假寐,脚步声越发地近,门被打开了,听脚步应该是个成年男子,步伐稳健,这个船舱不大,那人走了六步。脚步声停在自己的床头,帷幔被轻轻揭开,床铺微微往下一陷。
这是坐在了自己床边?
李忘生合着双目,呼吸清浅丝毫不乱,气劲却在手中积蓄,还好,身体变小了,内力还在,还有自保之力。
悉悉索索的,似乎是什么丝织品被展开了,放在自己枕边。被子从自己身上被轻轻揭开,李忘生这才发觉成年体量的里衣松散地裹在身上,胸腹袒露在外,有点凉飕飕的。李忘生愈加不安了起来——这人究竟要做什么?心脏鼓动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他凝神听着,以防不测。
李忘生微微绷住身体,方便出招。突然自己的衣带被扯开,衣襟彻底散开,他积蓄好的一掌拍过去,腰腹一拧起身欲踢,不料还未触及那人身体,便被一把掐住腕脉卸了气劲,那人膝盖卡在他膝盖间,将他的腿压在胸前。
要杀要剐,直接冲着要害处来一下便罢。这是个什么姿势?谁敢这么戏弄他?李忘生愤怒抬头,正好一截柔软的发丝垂在他的嘴唇上,搔出柔软的痒。谢云流一脸的惊讶与尴尬,好像没想到他会现在醒过来。他一只手卡住李忘生的手腕,一只手搭在床头保持平衡,才不叫他完全压在李忘生身上。可明明还未压实,李忘生光裸的皮肤却好像感受到了谢云流衣服上的海水潮气,很凉,这种凉意加剧了谢云流的存在感,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慢慢涨红了面颊。
谢云流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松开手,抓起旁边的被子手忙脚乱地给他裹上,李忘生只余一个脑袋还露在外头,还未等他说什么,谢云流就站起身,也不看他,怕被他抢白一般匆匆交代:“衣服放在床边了,你自己换上。一会儿来隔壁找我。我看看你的脉象。”说完便转身匆匆夺门而去。
李忘生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伸出手臂来拉过枕边的衣服,是刀宗的弟子服,正是给小弟子穿的尺寸,看来纯阳一行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刀宗安顿了。他变小这件事,于睿应该也处理过了,估计是先封锁消息,然后找人喊来师兄。只是不知道现在师兄要带他去哪里。
李忘生穿好衣服,来到水盆前洗漱,水里倒映出一张陌生而有熟悉的脸来。
属于他自己的,十二三岁时的脸。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倒影,船行颠簸,盆中水不住地浮动,他的面孔在水波上破碎又聚合。
烛火在谢云流脸上摇曳,将他的面容照得晦暗不明。上船前于睿讲完李忘生最近的情形后又替他也搭了脉。
“如何?”
于睿面色沉沉如水,“大师兄再让我确认一次”。她又搭上谢云流手腕,脸色越发地差。
“大师兄……”她十分踟蹰地看着谢云流。
“内力尽失?”谢云流倒没有什么表情,问得十分平静。
于睿颓然地点点头。掌门师兄突然变小,大师兄呕出一口血后内腑之中空空当当,竟连一丝内力的痕迹都没有。谁能想到还未正式见面就发生这么多事情了,饶是于睿也有些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谢云流先来安慰她,“事已至此,忧多无益,清虚……师妹也无需太忧心。刀宗功夫本来也不倚仗内力,有或没有与我来说也没什么分别。至于师弟,身体突然变小这种事我也是闻所未闻。不过既然我们都猜测和天道剑阵有关,我想先去找一趟方乾,他身为玄天君,蓬莱又是隐世古派,也许他那里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于睿心里略感宽慰:“大师兄说得极是,那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谢云流从方轻崖身上抽过佩刀,他来接人,身上什么兵刃都不曾携带,“但凡在刀宗停留,师弟他变小的消息就会传出去,我内力有失的消息也不可能瞒住,我来时已经借口说要和师弟赏剑。师妹,你留下,稳住所有人。这条船后还有一条小船,我现在带着忘生走,用不了两日就能到蓬莱。”
这确实是两全的办法。
“那,那就拜托大师兄了。”
于睿的话音犹在耳边,谢云流坐在桌前怔怔出神:本来是看忘生在昏迷中也时不时露出痛苦神色,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便想趁着他昏睡之际,帮他把衣服换了。他醒来发现了就说是请刀宗弟子做的。可万万没想到,忘生醒得这般早,这般巧,将将在他脱他衣服的时候。虽说他们小时候同睡同住也不是没有见过彼此身体,但是这么个姿势,这么个岁数,显得他怪登徒子的。
谢云流懊恼地捏紧了自己的佩刀,刀鞘是玄铁所致,冷得惊心,刀鞘上的阴纹紧紧卡进肉里,手掌捏得发白。
却听见笃笃两声敲门声。
谢云流赶紧放下刀鞘,起身开门。
冷,夜间行船还是太冷,刚打开门一股寒意就直冲怀中,为了安全,船上并无太多明火蜡烛,只在舱中顶上只悬了明珠照明,十二岁的李忘生站在那泠泠珠光下,犹如雪堆作的人,眉间一点朱砂如血,眼珠黑白分明如玉。他站在那里,无暇得几乎森森带点鬼气,如同旧日回忆里抽出来浮光蜃景,冷而轻盈地垂在眼前。
谢云流心跳如擂,但他知道这世上是没有鬼的,这也绝不是自己的想象或者错觉,他知道自己会想些什么——心魔这东西他熟得不得了。
悄悄吐出一口气,他收拢好思绪,侧身给李忘生让开路,“进来吧,外头凉。”这下谢云流才意识应该给李忘生再备一件裘衣的,这船船身小虽然支撑快速行舟却不能避寒,又想起小船颠簸更甚,也不知道李忘生坐不坐得惯。
“可晕船?”他给李忘生倒了杯茶。
李忘生自醒来还未发一言,谢云流只道或许刚才惹恼了他,便捡了个话头起来说。
谢云流看着李忘生:蓝白色的刀宗弟子服剪裁利落合称,雪白羽饰在两肩垂落。李忘生小时候难得穿这样的衣服,除了道袍就是道袍。他乍见之下,只觉十分玲珑可爱,忍不住多看两眼。
李忘生摇摇头,声音清越,是记忆里少年的嗓音:“并不晕船,多谢前辈。”
谢云流点点头,那就好,但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紧皱“你叫我什么?”
李忘生抬眼看他,眼睛如澹澹溪水里沉着的墨玉,又施了一礼:“前辈,我一觉醒来,许多事都记不得了。只记得似乎是运功中真气行岔,如今无事,想来是承蒙您搭救,请受忘生一礼。”
谢云流只觉周遭静得出奇,李忘生的话好像巨物倒塌一般,在他耳边发出异常的轰鸣,震的他心神俱乱:“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什么?”
“只记得自己是修道之人,有个师父还有个师兄,我名忘生是入门时师父所赐。”
“别的呢?”
李忘生摇摇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捂着脑袋,满脸痛苦:“我觉得此次外出是要见一个人,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头好痛……”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谢云流立马打断,将他一把抱到榻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取出一粒来喂到李忘生口中,端起茶杯递到他唇边,“这丸药可以阵痛,你先服下。”
李忘生就着他的手将水饮下,不可避免地发现水沿着杯子湿了谢云流的袖口。谢云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把袖子往上提了提,“没事。”
袖口一提就露出伤痕斑驳的半个小臂,李忘生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谢云流肌肉紧绷起来,他飞快地撤回了手。
“没事,”谢云流又把袖口往上提了提,“你摸吧。”
李忘生摇摇头,头发在枕头上四散开来,“前辈身上好多伤口,您肯定是一位大侠吧。”
谢云流坐在榻边,伸手拿过榻边他的大氅盖在李忘生身上,“伤得多的就是大侠吗?”
“也不是,伤得多的不一定是大侠,但大侠行走江湖身上怎么可能全无伤口。再者我观前辈气象非凡,还是觉得您应该是位大侠。”
说话还是这么板板正正,连拍马屁都有一有二有三,谢云流不禁笑了一下,故意逗他,“我不是什么大虾小虾,我只是这舟山海上的一个渔夫,看你长得不错,估计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救了你是要换点钱用。”
李忘生轻轻勾起唇角,虽然是少年时稚嫩的面容,流露出一丝狡黠:“可是前辈,我可不知道渔翁还用这样的刀。”
谢云流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桌上从方轻崖那拿来的刀。
忘了这茬了。
他挑眉,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赢了,你是对的。手伸出来吧,大侠给你诊脉。”
李忘生乖乖拉起袖子,光洁的臂膊,青蓝色的血管在手腕皮肤下清晰可见,谢云流伸手搭上去,李忘生的脉搏在他指尖跳动,让谢云流不自觉地想多听一会儿,可这不是时候。
又换了另一只手。还好。除了脉象稍弱,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除了身体变小,忘生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他不禁舒了一口气。至于内力,他现在无法探查,只能等到蓬莱时让方乾找人看看了。
“可是累了?”这药虽有镇痛之能,但人也不免感到昏昏欲睡,这一丸药是他的量,如今的李忘生怎受得住。
李忘生强撑着精神点点头。他刚想起身告辞,却感觉身体陡然一轻——他又被谢云流抱在臂间。
谢云流抱着他走进了隔壁他醒来的那间卧室。李忘生有些汗颜,心想就这么几步路不至于吧,但下一刻就被三下五除二脱去衣服拉上被子安置在卧榻上。
这,这更不至于吧。李忘生红着脸颊,缩在被子里。
“觉得困倦是服用丸药的副作用,你也不必担忧,正好睡一觉养养精神,”谢云流给他掖了掖被子,“至于你失忆前的事,我知道一点,你不用多虑,醒来我自会告诉你。”说完他拉下床幔,熄去桌上烛火,抬步出去了。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李忘生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果然师兄对小孩子还是那般温柔细心。虽然是急中生智,但自己陡然变作孩童这件事太过惊骇,即使说自己失忆,师兄也并未怀疑。也好,这样也省得他们之间相处尴尬,而且,也许其中还有一点他的私心。
他大了个哈欠。好困,师兄这药效果还真是强劲。
只是师兄怎么最后诊脉时怎么也未用内力探查一下他的内腑?不应该啊。这是李忘生昏睡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
tbc.
回复
支持
1
反对
0
使用道具
举报
石中春
|
4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玲珑玉(四)魔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力的缘故,李忘生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这一路再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他坐起身,长睡眠留下的困倦和迟钝残留在身上,船小故舱中无窗,室内昏昏暗暗,看不出什么时辰,穿上衣服走出船舱一看,日色熹微,天青而海碧,满天的雪白的飞鸟,振动着双翼擦过海面船舷再遥遥飞远,海风吹拂,将谢云流的袍袖吹得鼓荡,他本在收拾绳索,看见他来了,便迅速把手上东西归置到一边向他走来,“睡得可好?”
晨起的风太大了,李忘生没有束发髻,只用发带绑作一束,头发被风吹得四散,打在脸上还有点疼,说话也必须提高了嗓门,他笑着大声道,“睡得很好,多谢前辈赐药。”甚至连昨日身上残留的痛苦都减轻了不少,似乎除了外表的幼化,他什么事也没有。
“那就好。”谢云流摘下头上斗笠扣在李忘生头上,斗笠偏大,一下子盖住了李忘生整张脸,船行颠簸,李忘生一个站不稳就要摔倒,谢云流扶住他肩膀,“小心。”由蹲下给李忘生调正了斗笠的系带。头发终于被压在了斗笠下。
“我们快到了。”谢云流说,“饿了吗?”出来得匆忙,船上没有食水。但是还好,距离蓬莱已经不算远。
“没事,前辈,您不用担心,我真的不饿。”
谢云流蹲在他面前,让如今少年体态的李忘生得以平视,以这个角度看师兄已经不知道时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李忘生不由得与那时对比起来,师兄多了白发,眉间多了疤痕和经常皱眉留下的纹路,脸颊瘦了,看着比小时候冰冷……一一数起来,心中闷闷无言。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了。
谢云流被他看得有些无措,偏移了目光,“可是我面容残损,吓到你了?”
李忘生连忙否认道:“不曾吓到,只是想着伤在眉间,相比当时情况一定非常紧迫吧。”
不是害怕,是心疼。
谢云流点点头,“是很紧急,但是值得。”
什么值得?是为当时杀月泉淮的机会值得,还是为他挡下一击值得?他本能地想咀嚼着这两者的细微不同,又几乎是这个念头刚起来的瞬间把所有思忖全部斩断。
他敛合眉目,恭敬地问谢云流,“前辈,我们要去哪里?”
实际上他对这个问题并不关心,师兄带他去哪里都可以,只是昨日假称自己失忆,总不能一觉睡醒了就全都记起来了吧,还得继续装下去。
“我们去……去蓬莱。”谢云流想了想还是以实情告知,他又问,“你可知道蓬莱?”
去蓬莱啊,那倒也不奇怪。舟山并无顶尖医师,师兄若是想带他求医,蓬莱是首选。这船行得极快,他们从昨夜就开始赶路,算起来此时距离蓬莱应该也不算远了。只是蓬莱从前隐于东海,中原武林少有耳闻,直到方乾入世才逐渐为人所知晓,他和谢云流小时候都不知道其存在,因此李忘生摇摇头。
谢云流解释道:“那是个隐世宗门,颇有些能人异士,你的失忆不是小事,我带你去瞧瞧……”顿了顿,又补充说,“门主方乾是我好友,你不要担心,有我在呢。”
李忘生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心如止水他早承认自己做不到,但多年修行也让他的心境犹如阔湖,就算时有波澜也总会平静。可一句话,只一句话,那些湖面下的念头就发芽、生长,迅速地蔓成一片三月的芦苇,烟烟袅袅拢住了阳春天里的风。
“前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话刚出口,李忘生便惊觉不对,他不禁在袖子里捏紧双手——问得太直接了,意图太放肆了,语意又太暧昧不明了。他垂下眼睫,微不可闻地吐出积在喉头的空气。
谢云流却以为他在问自己何故救他,他注视着李忘生的双眼,发觉他眼神闪躲,还以为他还是害怕,便扶着他的手臂道:“还记得昨晚我说我知道你失忆前的事情吗?那是因为我与你师兄是旧识,此次你受伤,是他托我来救你的。你安心随我一起,我带你去看病。只有治好了你再送你回家去,方不负你师兄所托。”
这不是他心底期待的那个答案,不过谢云流顺着自己的谎言说,也自然不会有他想要的答案。但意外地,李忘生听到了别的东西:“原来是师兄所托吗。我受伤失忆,师兄肯定很担心吧?”
谢云流承认得直接:“是的,他很担心你。”
胸口的芦苇荡又开始摇曳,晃出一湖的郁郁苍苍。
蓬莱居于东海,《列子·汤问》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
虽然不如上古典籍中记载的那般神秘,但其山奇而岩秀,嘉木茂草,珍兽异禽,莫不具有。加上隐世多年,居于中原的人莫不对蓬莱多有想象向往。李忘生小时候读经书读到东海有仙山,也曾因为好奇问过谢云流。
“师兄,世上真的有仙山吗?”
谢云流躺在榻上,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挥着木剑,在空中演划出各种剑招,漫不经心地回答:“有吧,不然我们修行做什么。”
李忘生不解,“可是师兄,我们练剑诵经也并不为找仙山啊。”
谢云流转过身往李忘生头上轻轻投了一个纸团,“呆子,我们修仙就说明这世上有仙人,既有仙人,那肯定有仙岛仙山啊。不然他们住哪里?”
李忘生接住从头上弹下来的纸团,墨迹淋漓,是师兄罚抄的道德经,“师兄,你的五百遍道德经抄好了吗……”
“啊!我忘了!该死该死,怎么还扔了一张!”谢云流未束的头发披了满肩,起身坐在李忘生旁边拿起纸笔,“不过你问仙山做什么,想去吗?”
“如果存在,那么应该会想去吧。”烛火跳跃,李忘生的眼瞳像一块闪着微光的琥珀。经文常到仙山飘渺,如果能去一次一定会看到很多奇异的景色吧,对修行说不定也大有助益。
谢云流托着下巴笑他:“哈哈,长安距离华山不过短短百里你都不怎么下山去玩,还要去什么仙山啊。一辈子呆在观里吧小老头。”
“师兄!”
旁边那人立马不笑了,又端正出一副好师兄的姿态:“好好,若你要真想去,师兄带你去!你想去哪里玩,师兄都带你去……”
年少的嬉笑犹在耳边,只是那时还不知道所谓仙山也只不过是散落在海上的岛,太上忘情的仙人就在自己身边,而有一天华山也成为了世人眼中的飘渺仙人所居,只是说了那么多次“带你去玩”,竟从来没有实现过。只有做梦的时候,才纵容神魂颠倒贪求一刻,似真似假地骗自己。
可现在一切却在真实地发生。
李忘生站在谢云流身侧,海上风大,谢云流便虚虚拢着他的肩膀,师兄的袖子被吹卷在身上,缠裹着手臂又被吹远,听着耳边的风声,那层布料真切地贴着自己振动,他从中品味出一种难言的安心,海水茫茫,视线里远处似乎有些礁岛的深色阴影,但目力所及之处天也广阔,海也广阔,好像这天地间所有值得辗转思量的事情全都没有。
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彼时身体虽然变成了少年,但心仍是朽木一般的老,然而此刻似乎连心也松快起来了,轻盈干净得好像真真是十来岁的年纪,这么想着便觉得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小是件好事,连假称自己失忆也是一件好事。
他拉了拉手边谢云流的袖子,问道:“前辈,我们什么时候到蓬莱啊?”
“快了,”谢云流又给他扶正了头上的斗笠,“就在前面。”
前面?
虽不了解东海诸岛的具体位置,但是视野之内并无任何大型岛屿,只有一座岛礁,虽说看着也是嘉木繁荫,但与蓬莱相去甚远,难道……李忘生突然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船锚被抛下水面,船也稳稳地在岸边停泊,李忘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谢云流一把抱在怀里跳下了船,方乾和温蘅已经在岸边等待。
谢云流放下他,像什么也没做一般向方、温二人抱拳问好:“方兄、素心医仙,久等了。”
“云流兄客气了,不谈你我二人的交情,蓬莱刀宗比邻而居的情谊,就是为纯阳……”方乾话音未落,却被谢云流一个眼神截住,便吞了一句,再往下说去,“总之我也该出手相助,自收到你的密信,我和小蘅翻遍宗门相关典籍,不敢假借他人之手。此礁在蓬莱中也鲜为人知,云流兄放心,今日你们二人来此的消息绝不会外泄。”
谢云流郑重抱拳谢过,“方兄,大恩不言谢,事不宜迟,那就先开始吧。”
李忘生脸上刚才被谢云流一抱激出来的红晕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他敛手行礼,几人在林下草席之上落座,李忘生伸出手来由温蘅诊断。
搭着李忘生的手腕,温蘅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从脉象上看,平稳,经脉腑脏倒是全无问题,至于内力……道长,请你集中精神于丹田处,忍着些。”言必她以掌抵掌,将自己的些许内力送入李忘生体内,片刻后她站起身道,“内力也运转也全无问题。恕温蘅无能,除了脉象稍弱,目前道长这副身体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温蘅号称“素衣医仙”,她都看不出问题,想来问题也不可能出在身体上了。
众人一时默默无言,随后方乾看了温蘅一眼,温蘅心领神会,起身邀李忘生道:“道长,我今日来时只道你或有病疴,故带了一味药茶,以培元补气为主,如今虽然不算对症,但你伤后脉象稍弱,饮上几杯也并无坏处。请你随我来。”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忘生只好起身随她一同去煮茶。
见他们二人逐渐远了。方乾这才开口说道:“因肉体缘故导致的身体变小,我还未见过。唯一听说过的,也就是……”他突然顿了顿,像是话语里出现了什么障碍需要克服,默了片刻才继续道,“也就是现今的五仙教教主,因修行两种功力相冲的心法而导致的身体幼化。但即使那般,也是内力紊乱,功力大减,并不如李掌教这般脉象平稳,内力平和。不过我翻阅典籍却看到几则这样的传闻。云流兄你不妨听听看。”
“此传闻记载在我门中一卷逸闻小传上,约百年前,东海某岛上忽现一名天赋卓绝的少年,自他习武始,其境界增进便可用一日千里形容,但是此人天赋虽高,心性却十分偏执,因此他习武途中便时常心魔缠身,开始他还能以武功压制,可既是心魔,一日未破,终有一日定会反噬其身。书中记载说某日他练功时走火入魔,妄念嬗化幻境,内力乱走八脉,气逆百汇,身脱此躯,变作孩童,前尘不记,虚实不分,精神错乱又身负排山倒海之功力,为祸四方,最终被我先祖所杀。”
“不可能。”谢云流否认道,“我师弟并无任何心魔。”
方乾不解:“云流兄你……”何故否认得这样直接?
谢云流此时也觉得自己似乎太断然些,又解释道:“方兄莫怪,只是我师弟从小便心志坚定,清心寡欲,除了练功,心中再无他物。若非如此也不可能继承我师父衣钵,练就本门内景经第三重。我是知道这层,又心急,才否认得这样直接。”
方乾既闻缘由,也并不奇怪,江湖素来有“玉藏深山里”的说法,李忘生深居华山,潜心修炼一事他也有所耳闻,便摆摆手示意并不在意继续道:“云流兄为李掌教担忧实乃人之常情,我与小蘅过去行医,见过的病人家属比你焦急千倍百倍的亦是大有人在。那下一个说法,我想可能是最有可能的。那我不知道是否先要恭喜纯阳了。”
谢云流不解,问道:“恭喜是何故?”
方乾解释道:“我方家乃是千年前鬼谷子的传承,自嬴秦乱世后,接纳了不少诸子百家后人,他们或有匡扶社稷之学,或有飘渺求仙之道,其中一位前辈留下这样一则记载。昔年他门中有位师长,潜心修道半生,洞彻空明,已得大道。忽有一日,白发返青,朽容回春,竟然是返老还童之象,人皆异之,那位师长却笑‘此安得大道邪?’,只见他挥手招来仙鹤,乘鹤而去,归于青天明月之中。我想,如果李掌教是这种情况,那我确实要恭喜纯阳,继尊师后,又要出一位仙人了……”
成仙吗?谢云流默默攥紧了手指。
“道长,请。”
水汽自瓷杯中袅袅腾起,李忘生伸手接过,薄胎的小盏,青翠欲滴的釉色,在他如玉如竹的手中衬得格外玲珑,浅浅啜了一口,虽是药茶,却也香气绵长,他笑着道谢:“真是好茶,若非医仙所……医仙前辈所赐,恐怕我还喝不到这样香的药茶呢。”
温蘅微笑着地望着他,又倒了一盏推至李忘生面前:“小道长如果觉得好,那就再饮一杯吧。”
小道长。李忘生都多少年没听过别人叫过了。隔着不知道多少个日月春秋,实在有种庄周梦蝶般的快乐,真希望能多听几声。
“好。”
那边师兄好像和方乾还在说话,耳边风声与海潮呼啸,李忘生不禁开始筹划接下来他和师兄的行程。他和师兄如今现身俱是不便,故也不会在蓬莱久留,他和师兄身体异状这件事估计还是要回华山。他走前幻境中师父那几句只言片语,似乎是他恢复的关键。那不如和师兄隐匿行踪,潜行回宫,一路上还能相伴几日。
“道长。”
思绪被打断了。
李忘生回过神来,“医仙前辈?”
温蘅将茶具推送过来,“我听说小道长于煮茶一道也甚有研究,温蘅冒昧,不知小道长可否为我演示以观?”
李忘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刚想拒绝,却又听温蘅道:“小道长随便煮吧,煮成什么样都好。”说着,已经为他列开器具,竟然是有些强人所难的驾驶。
温蘅不是这种人啊。
李忘生心中不禁警觉起来,煮茶他不是不会,只是温蘅非要他煮是为了什么。可现在温蘅是前辈尊者,他如果再推拒,便实在不像一个晚辈了。于是接过器具,歉然道:“晚辈不知医仙前辈从何知晓晚辈这点微末技艺,哪里敢在前辈面前献丑。但前辈既然开口了,那晚辈一定尽力为之。”
跌跌撞撞,做出生疏的样子,笨拙地煮完了这壶茶,李忘生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等茶开就好,虽说手法拙劣,但是味道应该还行,随着火舌舔舐壶底,茶香扑鼻,轻轻一嗅,似乎还有安神的成分。
茶开了,李忘生拎起小壶将茶水分作两份,他爱喝第一道,虽然苦,但茶味也最为浓烈。正要将茶盏递给温蘅,却想起上次诸位掌门东海相见,和温蘅喝过一次茶,她说自己修习医道,为保养身体,并不喝浓茶。手腕不由地在空中一顿,欲将茶水放回自己面前,杯底还未沾桌,心下暗道不好,抬头再看温蘅,只见她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李忘生苦笑着暗叹一声:“不愧是素心医仙,心有七窍。玉虚子佩服。”
“李掌教谬赞了,”温蘅抬手行了个简单的礼,“只是掌教您并无失忆,为何要假装自己失忆了呢?”
李忘生默了默,也不回答,反问道:“温宗主,你觉得,我这次身体异变是何缘故?”
温蘅道:“不管是您这种级别的高手,还是关于天道剑阵这样不世出的天人之阵,世间记载本就少有涉及,我们翻遍了门中典籍,只有两种猜测。一是您有心魔,而是您要登仙了。”
听到心魔二字,李忘生长眉一挑,眼睫垂下来,遮住瞳中神色,而后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是成不了仙的。”
因为我执念无言潜生骨血之下,与命脉同振,一朝事发,成此魔障。
tbc.
回复
支持
1
反对
0
使用道具
举报
石中春
|
3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玲珑玉(五)劫杀
桌上燃着的蜡烛在眼前投出微弱的淡黄的影,船只破开海水发出规律而澎湃的波浪声,谢云流抱着刀,听着李忘生清浅的呼吸声。
还有一个时辰,船就到扬州了,届时谢云流就要叫醒他——他们准备从扬州取道洛道再去华山。
从侠客岛出发开始,谢云流就再没有踏实睡过一觉:这是一艘商船,船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虽然做了伪装,但是还是要处处小心——剑魔之名太盛,当了多少年通缉犯,又有太多仇家。他自己倒无所谓,可现在还有一个变小的李忘生。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路程,倘若走得快,到达纯阳差不多也要两个月。两个月,就是六十天。
“噼啪”,睁开双眼,是蜡烛快烧完了,小小的烛焰在融化的蜡油里跳动,那点火光燃到了尽头越发地明亮起来。他侧脸,能隔着帐子朦朦胧胧地看见李忘生垂在枕上的头发和紧闭的双眼和眉间的小痣。他本来是要熄灭的,可李忘生说点着吧,于是这一路每夜都点着,他睡着了,谢云流就悄悄看他。
十三岁模样的师弟,怕黑而不肯熄灯的师弟。
还是李忘生小的时候,刚拜师不久,他们来到中条山隐居。每当夜晚来临,黑暗的群山犹如潜伏在窗外的巨兽,山中鸟兽嘶吼隔窗可闻。他想吹灭油灯,师弟散着头发坐在床里,怯生生地问他:“师兄,就寝时可以不熄灯吗?”
这才发觉师弟年纪尚幼,独自离家,还没有摆脱对黑暗的恐惧。于是挑起灯芯,让那灯燃得更亮一些,明暗光影在木梁间跳动,如梁上的河流,李忘生埋在被子里,呼吸渐渐匀长,他也听着那呼吸陷入昏黄的睡眠。
然而山中艰苦,灯油难得,货郎两旬才来一次,只这么耗了五日,一个月的灯油便已告急。到了晚上,他还是吹灭了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一点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外头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吼叫在山间传响,十分凄凉嘶哑,他拿着练功用的木剑上了床。师弟缩在床里,他把剑举在两人中间,拉过师弟的手放在剑柄上:“忘生别害怕了,你看这是什么?是剑!管他什么魑魅魍魉,师兄保护你!”
黑暗中看不清忘生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眼睛,却感觉旁边的身体裹着被子往他这边靠了靠,轻轻贴在他身侧,过了会儿,才传来师弟埋在枕头里的声音,闷闷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忘生日后一定刻苦练功,等忘生学成了,忘生也就不怕了,忘生也要保护师兄!”
“那就说定了,明日我们再学两招……”
还是一样微弱的灯火,一样睡着后静谧的侧脸。
往日记忆逐渐松动复苏,和眼前现状重合,这中间好多年的时间好像被谁一笔勾销,没有远走没有长大,只有烛火里的小小的师弟,孤身一人离家,什么都不会,怕黑所以要点着灯入睡。他便持刀坐在门边,像小时候说好的那样保护他。
这样的日子,还有六十天。
渐渐地外头嘈杂起来,光线从窄小的窗口探入室内,天快亮了,船快到港口了。
谢云流轻拍他的手背:“忘生,醒醒。”
睫毛颤抖两下,李忘生慢慢睁开双眼,眼中还有些惺忪的睡意,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吗?”
“快了,还有一刻。”谢云流拿过架子上他的衣服,“先穿衣服吧。”
自忘生变小后,似乎特别容易感到困倦,经常一日一睡就是六七个时辰,睡着了之后也不易清醒,温蘅说可能是十来岁的身体承受不住身体里如此庞大的内力运转导致的。刚从侠客岛出发的那日凌晨,他怎么都叫不醒忘生,实在没有办法便只好给他穿上衣服,背着他上了船。忘生事后知道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没说什么。
还好师弟出家前是小公子,想来应该是习惯的。
谢云流弯下腰替他系衣带,丝袢相结,十分繁琐,方乾给他准备都是什么衣服,他第一次给师弟穿的时候险些误了登船的时辰。不过一回生二回熟,穿好衣服,又把李忘生推到桌前梳头,梳子自发丝中穿过,在头顶束成一个小髻。
想来如果李忘生不出家,这个岁数或许就是这般打扮吧。如果是那样,他和李忘生还会相识吗?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相识?他是否能在长安某日,醉着酒背着剑骑着白马,撞上潞州李家小公子的车架?
那便是另一种开始。想来也很好,有另一种开始就会有另一种结局。
谢云流在李忘生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丝苦笑,随即又摇摇头,拍了拍李忘生的肩膀,“走吧,忘生,我们去外头等着下船。”
走出船舱,外头已经喧闹非常,商人们三两成群,在甲板上聊天、指挥仆役点检货物。初升的太阳在云层后漏出半轮金红色,霞光灿烂,航道水面上跳跃着无数灿烂光点,晨间的水面上飘着淡淡雾气,远近皆是一片轻盈的朦胧。
“好美。”李忘生感慨,踮着脚去看更远处的飞鸟。
谢云流手臂一揽抱住他肋下,将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看得到吗?”
突然升高的视角把李忘生吓了一跳,他不由地紧紧抓住谢云流的手臂,飞鸟从远处被朝霞渲染成一片金色的芦苇荡中飞出,在晨雾中跃逝为淡墨色的黑点。
两人默默无言,就这么看着太阳从东边的水面完全升起,水上雾气散去,周遭人声嘈杂恍然未闻。
“前辈,放我下来吧。”李忘生抓着谢云流的袖子低声道,“毕竟,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谢云流护着他的腰,半蹲身体,将李忘生放下来。
李忘生轻轻踢了踢甲板,悄悄抬眼看谢云流,却发现谢云流也在看自己,“怎么了前辈?”
谢云流于是发问,“你很开心?”
“嗯。”
“为什么?”
谢云流的面容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茫,光线模糊了岁月加诸的线条和经历带来的冷峻,他眸光闪亮,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年轻、温柔。
李忘生觉得自己几乎短暂地忘记了呼吸,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绪,“出,出来玩就是很开心啊。”
谢云流垂下眼睫:“我以……以前听你师兄说,还以为你不太爱出门。他说,你很勤奋,总是在练功。”
李忘生笑着摇摇头:“没有。山河如此壮美,如果能出来玩耍,又怎么会不开心呢?只是不好好练功,又怎么配做我师兄的师弟呢。”
谢云流皱起眉头,深深看着他:“可是你是他的师弟,这一点你不需要证明,他也不需要你证明。”
李忘生拉着他的衣袖,让谢云流蹲下来,使之与他的视线相平:“因为在很小的时候,我答应了师兄,好好练功,以后才能保护他。可惜师兄太厉害了,我总是追不上。”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谢云流突然想触碰李忘生勾起的嘴角,小时候在黑夜里的戏言,原来师弟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才坚持在山上练剑的吗?他从不知道。
“那要怪你师兄,让师弟保护的师兄都是混账。他还应该强拉着你出门。要趁着人生的好光景,多带你出门去玩。”
“那可不行,我俩都下山去了,宫中事物交给谁呢。师兄未来要继承师父的位置,就再不能随心所欲了,还是让他多出门走走吧。他比我更需要这些自由的时光。”突然他又像想起什么,问道,“前辈和我师兄肯定就是在山下认识的吧?我听人说,师兄惊才绝艳,江湖中人人都想结识他呢。”他眉目莞然,似乎对拥有这样一个师兄感到幸福。说得这样直接,是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的坦率,只有面对陌生人才会这样表述吗?
谢云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又如此怅然——那些岁月已经远去了,变小的、失去记忆的、甚至很快要脱离时间的人是忘生,而他已经被岁月钉在所有可能性的死角,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拍了拍李忘生的脑袋,安慰孩子的姿态,“是啊,我们就是在江湖中相识的。他虽然常常远游,但总惦记着你,常常和我谈起你,不然这次我也不能一下就把你救下。”
从侠客岛出发后,谢云流换下了他一贯的装束,只穿了件直袖的圆领袍,袖口滑下手腕,露出他上次触摸过的呈环状分布的伤痕,李忘生抓住谢云流袖口,“前辈,你上次还没告诉我这伤……”突然他的瞳仁一缩,大喝出声,“小心!”
谢云流的反应也不慢,瞬间抽出背后的横刀,以刀身阻挡住身后的一击,铁与铁相撞发出锐利的轰鸣,他一把抄起面前的李忘生然后翻滚出去。这时原先站着的位置插着一把剑,剑身仍在颤抖不止。
“前辈——”
“别说话,抱紧我。”谢云流飞快地把人甩到自己背后,角度刁钻的一击已经袭至他胸前。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出招的人是谁,战斗的本能已经使他挥刀格挡掉,手腕一转,刀刃贴着对方刀身直切咽喉,寒芒一闪,血花四溅。
刀宗的武学讲究一击致命,不拖泥带水,不花里胡哨。所谓杀人技,不过是让自己活着,让对手死掉。因此招式都是格挡和杀招的切换——以最小的投入收割人命。船上尖叫声四起,蒙面的杀手已经倒下五六个,甲板被鲜血完全染就,在朝阳下红得触目惊心。
该蒙上李忘生的眼睛的,他想。
面前的只剩下一个杀手了。谢云流双手握刀,背上的李忘生紧紧抱着他肩膀。
“扑哧。”还是又轻又闷的一声,刀身就完全没入对方胸腔,然后被谢云流轻盈地拔出。刀刺心脏被容易被肋骨卡住,谢云流出刀前手腕总会翻着一个细微的角度,从肋骨中间直中心脏。
解决了。谢云流抖落刀上的血珠。
“没吓到吧,”他侧头问背上的李忘生。
“没有。”李忘生回答得很快,“前辈,对方敢在众目睽睽下杀人,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吧。”
谢云流点点头,背着李忘生从船舷一跃而下,此时距离岸边只有三丈。
却听到背后一阵锐器破空的声音。
后手在这儿!
谢云流腰腹一拧,在空中转过身体,一只短小的铁箭正朝他们直射而来,如果他不转身那么射中的就是李忘生的后心,即使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他还是感到一阵后怕,挥刀格挡开。
“咯噔。”轻巧的一声。
下一刻,肩头却传来剧痛。
原来还有一支!
伤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麻痹,有毒!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似乎有人喊出一句镇山河。气场推出,半空中有几个蒙面人被直接推了出去。
是忘生吗,现在的他怎么会用镇山河?而随着麻痹感蔓延,四肢百骸里又出现了心魔缠身时那种沉重的滞涩感。不对!不对!他明明已经斩杀心魔了!他已经做出决定了!眼前陡然一黑,他终于陷入昏迷之中。
好热。
谢云流抬眼,周边是无尽的火焰,热风混着烟尘扑面而来,血腥味和焦油味在四周蔓延,几乎无法呼吸,随着周遭温度越来越高,自身的体温却越来越低,他趴在砂石灌木里,警惕地看着远处危机四伏的夜色。
这是五十多年前的扬州城外,逃亡路上凌雪阁对他的最后一次截杀。
接下来他做了什么来着。
还来不及反应,动作比记忆更快。他用牙齿咬紧手上缠着的布条,将还在渗血的伤口缠紧,凌雪阁的链刃,一缠上来刀刃就旋转着切进皮肉。布条血迹斑斑驳驳,一咬,半干不干的血迹就化在嘴里。伤在手臂,总是会影响用剑,防止武器滑脱,他又把手和剑柄绑在一起。
但双手还是不住地颤抖,精神也越来越疲倦。躲截杀累,躲来自曾经称朋道友的人的截杀更累。这一路上除了凌雪阁,他还杀了些人,许多他认识,来杀他前,他们甚至都在一起喝过酒。
何已至此?
喉头的血腥味越发浓烈,汗水血水滑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攥紧了拳头,伤口迸开,又是新鲜的血腥气——何以相知至此犹按剑?
而最可恨的,还是来自至亲之人的背叛——他人伤我害我是不知我是图谋我,亲人伤我又是为了什么?
泠泠月华里的那颗朱砂痣。
李,忘,生。
齿间无声喊出这尤带血气的三个字。
沙沙,是衣物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像是春蚕食叶,切切缕缕,听得人心里发痒。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师兄……”
谢云流闭着眼睛打坐,但是汗水已经从额头滴落。
那人的呼吸就在耳后,一缕一缕地缠绕着他的咽喉吐息,连呼吸都像一条有体温的蛇。
“师兄为何不看我?“那双手逐渐上移摸上了他的脸颊,虚虚盖在他的眼眶上,似乎只是在和他闹着玩,“难道怕看了我,这次为破除心魔的闭关也功亏一篑?”
竟然还是那副温和有礼的语气。
那只手轻轻拨动着他的睫毛,他能感到自己的睫毛在对方指尖轻柔地擦过,手指间萦绕着经久不散的松木香气,一如当年。
指尖划过鼻梁,落在嘴唇上,像一片羽毛轻盈飘落,并没有停留。直直坠入他的领口,好冷,像是刚在雪地里握过剑,贴着他胸口,却轻易点燃他心口的火焰。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师兄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百般筹谋,故意不告诉你实情,并不是为了掌门之位,而是为了……”那人的嘴唇咬上的他的耳垂,“为了师兄你呢。”
“够了!”谢云流抓住伸在他衣领里的手臂往地上狠狠一摔,“李忘生”的背脊和地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却还是清浅又温和地笑着,甚至伸手去勾谢云流脖子,“好痛,师兄。”
他扼住“李忘生”的喉咙,双目血红,手下越发用力,那张白玉一样的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因窒息而流出的流水滑入乌黑的鬓边,好可怜。
“我说过,不准再进入我的梦里。我真的,会杀了你。”
手下那人嘴唇无声张合,谢云流却看懂了。
他颓然地松开双手。
“师兄不舍得杀我。”
是啊,连心魔都舍不得杀。太软弱了。谢云流任由自己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东瀛这个季节一直在下雪,周遭群山满覆银白,好像华山。
那条蛇又覆盖上来,谢云流闭着双眼无动于衷。
“为什么不看我?”蛇在他身上懒懒地甩着尾巴。
“因为你不是真的,你只是我的心魔。”
“可是我长着李忘生的脸,用李忘生的声音,而且,”那双手从他的胸前逐渐下移,在丹田处勾了一圈又继续下探,“我是你想要的李忘生。”
“好可笑啊,谢云流,你喜欢自己的师弟,喜欢自己恨着的人。”
心魔快乐地说道。
tbc.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李璘璘璘
|
3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玲珑玉也来论坛了好耶!香香饭我吃
回复
支持
1
反对
0
使用道具
举报
石中春
|
3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李璘璘璘 发表于 2025-6-26 12:36
玲珑玉也来论坛了好耶!香香饭我吃
欢迎和我一起玩!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石中春
|
3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玲珑玉(六)心魔
藏匿在后的箭手眼见得手正欲撤离,李忘生捏指成诀,气剑飞出将其钉入地面,不顾上那杀手的死活,李忘生赶紧上前看谢云流这边的情况。
谢云流还保持着拄刀跪地的姿态,肩背紧绷好像准备随时反击,因此血流得更快,几乎染红了半个肩背。他满心的疑问和慌乱——刚才虽然千钧一发,但师兄也不是不能以内力震开。他抓着谢云流紧紧捏着刀柄的双手:“前辈!前辈!”
谢云流毫无反应,眼神涣散,眉宇之间戾气横生,像是魇在一场深深的噩梦里,口中喃喃有词。李忘生侧耳去听。
“相知多年……”
“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们……”
“李,李忘生……”
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吹在他李忘生耳廓,眼睫一颤,他咽下那一点酸楚,在谢云流抓着的刀身上圈指一弹,金铁之声震荡开,周遭围观者都捂上耳朵。
“醒来!”李忘生喝道。
仿佛又回到了沉剑狂窟,混沌天地间,草木伏地悲鸣,刀身金铁震荡的声音犹在耳边,视线里靡丽的红瘴一下散去,谢云流的神思被劈开一条清明的缝隙——不对,他的执念他已放下,这又是哪里来的心魔?幻觉,都是幻觉。他的意识挣扎着冲破幻觉的束缚,上下牙一切,舌尖咬破,铁锈儿弥漫了整个口腔,视野却逐渐清明,镇山河淡蓝色的光幕折射在他的瞳孔里,冲淡了瞳仁中的血色。巨大而澎拜的气场犹如九天降落的银河,他被保护在这重重剑光之中。气场外是那箭手的尸体,胸口上的气剑还在微微振动。
“呼——”李忘生跪在他面前,吐出一口如释重负的气,眼圈发红,发丝散乱,看起来狼狈极了。
谢云流将李忘生牢牢圈在自己的视线里,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句镇山河,凄厉得几乎声带撕裂。他咬牙拔下左肩上的短箭,污血涌流,箭头呈锥形,与其说是箭,不如说是一枚放大版的针,箭头血色之中有些微微的淡紫。
原来是重雪。谢云流吐出一口气,切切实实地,心里淌出一股庆幸,把心口刚冒出来的那些疑问、悸动和轻妄都盖过了,他轻轻微笑起来——还好是他中了这一箭。
李忘生却重重跌坐在地上,看到箭头那点紫,他嘴唇颤抖——重雪,怎么是重雪?这种毒极为阴毒,因发作起来心跳剧烈不止内力急流,来不及吃下解毒丸药,毒性就会随着内力遍布全身,同时意识会沉浸在这一生再不想忆起的场景里,可谓杀人诛心。许多中了此毒的人都死得极为不堪。
他一边试图组织语言,一边翻找行囊:“先不要运功……可有解毒丸药……既然幻觉熬过来了……是不是代表有活下去的可能……从东海来时温蘅她们不是给了?”
“忘生。”谢云流叫住他,李忘生的动作一僵。谢云流望着他,“药丸在我胸口衣服里。”
李忘生的情绪好像都被抽离了,木着神情去扯谢云流衣襟,触摸到一个小小的冰凉的瓷瓶,上头以蜡封口,他直接咬开蜡层,抖着一双手喂到谢云流嘴边。
谢云流张口吃下,湿润的、温热的呼吸吹到李忘生手上,皮肤上浮起一层冰凉的战栗,他怔怔地落下一滴泪来,“不要死。”
谢云流楞了,他看着眼前的李忘生,跪在泥土里,十四岁的样子,还很稚气的脸,一滴泪落下来了,接着是更多,组成了无数纵横的湿迹。“不要死。”李忘生又强调了一遍,尾音发着抖。
心脏又在剧烈地跳动,丸药在舌尖化开,苦涩麻痹了谢云流的舌头,他抓起李忘生的手道,“传些内力来。”
此时输入内力只会让受伤的人行气更加紊乱加速毒发,李忘生不解,可谢云流说,“传吧。相信我。”
一点点内力从他指尖流出探入谢云流身体,就像水涌入干涸的河床,不受阻碍,内力在谢云流筋脉里停留了一会儿便消散无踪,仍像水消失在河床。
李忘生睁大瞳仁,内力尽失?就像突然被人放开扼住的喉咙,他不由松了一口气。重雪虽毒,毒在它专门针对武人,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内力便难以催发毒素,因而如果能熬过幻觉当成一般毒伤处理就好。但一块石头刚落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多享受一会儿劫后余生的喜悦,胸口又被苦涩塞得满满当当的——内力尽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一点都未察觉。难道前些日子装成孩子,便真成了孩子吗?
他伸手揽了一把失神的李忘生:“看到了吧,我没事。别担心。我挨这一下,挺值的。”
李忘生一动不动,在血腥味儿里任谢云流近了又远。他没法回应谢云流的安慰。心里的情绪混在一起,把他所有的理智都压垮了。只是一枚涂了重雪的箭而已,他完全能用内力击开,他没有失忆内力俱在,他本不需要师兄为他挡下这一箭,只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贪恋师兄为他戴上压头发的斗笠,贪恋师兄在船上每晚沉默而专注的注视,贪恋师兄注视着这副躯壳时那毫不掩饰的柔软。
如果不是他想要这么多。李忘生心念一动,内腑掀起滔天波浪。
“忘生!”
雪落在脸上又很快融化,变成一片冰凉的触感。天空灰茫茫的,李忘生躺在雪地里,叹了一口气,这一路不知陷入了几次幻觉,给身边人添了多少麻烦。可他太累了,想要好累,试着割舍也好累。谢云流喷在他耳朵上的血腥味的呼吸提醒着他,多少年了他还是会出现在师兄的噩梦里。他阖上眼睫,不想动,也不想思考。
但是不可能。
眼前的光线被挡住了,李忘生睁开眼皮,被他斩杀的心魔又回到了这里,用着师兄的模样撑着腿坐在他旁边,勾起一边唇角,笑得自得,“忘生,你没杀成功啊。”
拖长的尾音,是很像师兄小时候混不吝的样子。
“嗯。”
“哦?不惊讶?”心魔俯下身,说话间的气息吹在李忘生唇角,有点痒。“没杀成我,说明你还没放下我。既然放不下为何还要杀?”
“没试过,怎么知道我自己放不放得下。”
“哦——”心魔拉长了语调,轻快的、幸灾乐祸的语气,“结果呢?”
李忘生沉默。
心魔挑起嘴角,点着他心口,“李忘生啊李忘生,情这个东西,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清楚什么叫割舍如断肠吗?”
李忘生睁开眼睛,眼神清明:“既然我这么多年都放不下,你为何今日才出来作乱?世上不破的唯有道,你为心魔,既然不是道,那么岂有不破的道理。所以你能杀,只是我还不知道怎么杀。”
心魔似乎觉得很有趣,哈哈大笑起来,抚掌而叹:“是了是了,不愧是玉虚子,心性这样坚定。可是你问‘为何今日才作乱’?”
他趴到李忘生耳边,“因为他回来后,你的心,乱了啊。”
“你想要的更多了。”
李忘生瞳仁紧缩,以手为刃直指心魔咽喉。心魔化作一缕烟雾,任由李忘生的手穿过他的身体,而后在他身后又凝聚成形,亲昵地贴着他的面颊笑道:“怎么说了两句还恼了?李忘生,你知道对你这种人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自欺。你太聪明了,也太执拗了。你这样的人一旦自欺,何止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等谢云流几十年算什么,只要你认定了,只要你不死,你能等他一百年几百年。但是问题来了,你为着什么等他呢?为了师兄弟之义?你自己信吗?为了恋慕之情?你敢说吗?打算残年不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可你和他才又相处了几日,漏了多少马脚和心思?李忘生,骗不过自己的感觉如何?都说你道心如玉却被欲念一步一步牵着偏离你的坚持的感觉又如何?”
李忘生一贯平和的面容终于龟裂开来,流露出心底痛苦和愤怒,“别说了。”一把拉住心魔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将其狠狠贯到地上,心魔腰腹一转,反手拉住李忘生的手臂将他一动带倒在雪里,两人头脚倒转,四目相对。心魔还在逗他:“忘生长大了变得好贪心,既要师兄待你如故,又想要师兄多分你一点情谊,临了还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忘生啊,不如让师兄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心魔抬手抚上他的唇角,然后重重吻了上去,舌尖舔过李忘生唇角。李忘生全身汗毛倒立,一把捏着心魔的脖颈,五指用力,一声清脆的骨响,心魔幻化出谢云流软软地瘫倒在地上,脸上留着得意的微笑,诡异得让人心惊。
李忘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杀死心魔幻化出的师兄。他没有感到一丝轻松,甚至比上次还疲惫,心中负面情绪翻滚如浪,几乎要把所有感官淹没。如果如心魔所说,只要他还没真正放下谢云流,那么下一次心魔袭来的力量就会更加强大。李忘生颓然跪在雪地里,数十年清修不过如此,他还能撑过第三次而不入魔吗?他抬手抚上唇角,而后用力一擦。
该醒来了,到了当断则断的时候了。
“醒了醒了!”旁边传来惊喜的呼唤,李忘生循声望去,于睿、温蘅、方轻崖全在房间里,人人脸上喜不自胜,李忘生收回手指,将错乱的吐息放平,余光带过谢云流,谢云流坐在床边。
他昏迷多久了?怎么这么多人都在?师兄改变计划了?假失忆的事情他们是否都已知道?虽然头还很疼,但心中疑问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李忘生刚准备开口询问,喉咙却哑得不行,开口只有气音。
杯子被递到唇边,拿着杯子的手上方有疤痕环手腕而上,李忘生颤了颤眼睫,低头饮下。
不管旁人,师兄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那种威力的镇山河,一个只有十来岁心智的孩子怎么用得出?
其实被发现撒谎也是小事,只是他的谜底之下还有一层谜底,他不想也不能揭开。
喝了半杯,他摇摇头示意不要了。谢云流收回杯子,从旁边台上端起一碗甜汤:“你昏迷了七日,该补充体力。”
李忘生抬手欲接过碗,谢云流让过,舀起一勺直接递到他唇边,“喝吧。”
李忘生抬头看了眼众人,众人也会以目光,没有其他表示,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入口轻甜隽永,咽下后舌尖留下一点悠长的回味,是桂花红豆汤。师兄的手艺,好多年都没吃到了。这一刻他竟然有点想掉眼泪。不要犹豫啊,他告诉自己。
谢云流沉默地喂,他沉默地吃,屋子里一时间只有碗勺相撞的声音。一碗甜汤快见底的时候,温蘅终于站出来打破沉默,“小道长才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要多休息,我先为道长切脉,道长而后可以再睡一会儿。”说着上来搭上了李忘生手腕。
听到称呼,李忘生真楞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何于睿在此,看他醒来却未第一时间跟他说话,也未对他的注视有别的作为。假失忆的事师兄竟然没有告诉大家?
“还好,小道长脉象平稳,虽然有些虚弱,但只要好好休息两日即可。”温蘅起身。
谢云流和于睿点点头,携温蘅一起离开。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连灰尘落地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外界一静,心魔的话音却回响在耳边。李忘生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心绪难以排遣。于是便下床推开窗,他昏迷前天还冷着,一觉醒来,风吹在脸上就没了尖峭,只余轻盈,正适合打马看花的季节。要是这次的心魔爆发的时机再晚些,他是不是也能和谢云流在路上多待几天。可惜他俩阴差阳错地好像总会辜负春光。
“咚咚——”旁边传来两声敲击木头的声响。
李忘生转头一看却是谢云流。他竟然没走,就坐在窗下,只是他心绪混乱也没注意到周围有没有旁人。
谢云流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不怪你,我收敛了气息,察觉不到很正常。睡不着?”
李忘生点点头。
“那,”谢云流有些踌躇,“可要和我出去转转?花朝节快到了,扬州街头四处都有布置,你想去看看吗?”
“明明说好来年花朝一起。”
“你想要的更多了。”
多年前飘渺的话音穿过了时间轻轻落在他耳边,心魔的低语与这句话一同响起,李忘生寒毛直立,窗框上的雕花印在手心里。
“好。
正好,他也有事要和师兄说。
tbc.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石中春
|
昨天 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玲珑玉(七)同游
出来有一会儿了,一路无话。谢云流好像只是单纯想出来走走,偶尔停下在路边摊子上买东西。河道边花枝横斜,李忘生踩着落花,跟在他身后。时近傍晚,游人却一点不少,明日不愧是花朝节。
他看着谢云流买的东西,花灯、糖葫芦、风筝、桂花琥珀糖,提了满满两手。似乎都是孩子喜欢的东西?师兄这是要买给哪家的孩子?一会儿可是要去拜访哪家故旧?
忽然谢云流转过头问他:“你要划船吗?”
啊?李忘生的思绪被打断,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谢云流。谢云流指了指旁边水上,新柳如烟,游船行于水上,波光呈金,大大小小的船,都是趁着花朝节出来游春吹风的人。
他想了想道:“好。”
谢云流招手,船家停下来。这种专做租赁的小船不稳,他先上去,向岸边的李忘生伸出手,李忘生把手放上谢云流掌心,谢云流一拉一带,他顺着力道跳到船,船身轻晃,他不可避免地倒进他怀里,鼻端嗅到一股清苦的药香。他看向谢云流左肩,左肩的衣服似乎被什么垫高了点。
船家是位须发皆白的老大爷,看着两人,谢云流虽然发染霜雪,但面容年轻,看不出到底什么岁数,带着李忘生说不准是父亲带着儿子还是兄长带着年纪跨度大些的弟弟,于是扶着桨道:“两位!请进舱内入座,小老儿要划船了!”
小小的船篷,光线透过竹蔑之间的缝隙,照在衣服上斑斑驳驳的。篷内的炉子上有船家准备的茶水,袅袅飘着热气。谢云流问道:“船家,茶水怎么卖?”
船家闻言笑道:“不要钱!您要是渴了,自己倒就是了!杯子在桌子下。”
谢云流翻出杯子先倒了点尝了尝,而后才拿出第二个杯子,用茶水冲洗了一遍,才倒了半杯推到李忘生面前。茶水有些烫,李忘生轻轻啜了一口,茶叶成色一般,但是此刻春风轻轻吹拂在身上,也别有一番滋味。他捧着杯子,低头对着小桌发呆。
谢云流突然开口:“我还挺喜欢坐船的。”
“嗯。”李忘生应了一声,静静等着谢云流说接下来的话,毕竟这句听起来像什么铺垫,但是谢云流却没有再说第二句。船舱里一时默然,只有船家木桨打水的声音和游人的欢声笑语远远传来。
这样的沉默似乎在预示着什么。是时候了吧?李忘生试图放平呼吸,但心脏却不听他的跳得剧烈。他喊出那个熟悉的称谓:“师兄。”
“你喜欢坐船吗?”
两人同时出声,面面相觑。谢云流脸上也有些错愕,“呃,你先说。”
李忘生也无措,眼下倒好像是他提前戳破了什么。于是硬着头皮,“还是师兄你先说吧。”
谢云流放下杯子,眉目舒然,闲闲道:“扬州这个时节坐船观赏最好。但是我也没问你喜不喜欢坐船?或者你有什么想做的喜欢的?都可以告诉我。”
而后他顿了顿,话尾里带了点笑音:不叫前辈了吗?”
李忘生血液冲上脸颊,面上一片滚烫,假失忆这事做得漏洞百出,不敢想谢云流已猜到多少。
“不过前辈和师兄比起来,还是师兄听着顺耳些。但你要是喜欢,叫前辈也行。毕竟,”他伸出手来比了一个高度,笑道:“你现在看起来只有这么高。”
“是十三岁还是十六岁?”
“大概就这个岁数之间吧。”
“这就是发生在你身上的全部变化?”
李忘生点头:“除了身体缩小外,别的一切如常。对了,师兄,你的内力?”问及这个,他眉头紧锁。
谢云流看着他担忧的神色却勾起唇角,话也说得云淡风轻:“自离开华山,我的内力就一直未能恢复,开始还有两三成的样子,但运转起来十分滞涩。直到你来舟山那日,我内腑之中突然一阵疼痛,然后于师妹给我诊脉,说内力全部失却。除此之外我也没别的。”而后他话锋一转,表情也凝重起来:“只是,忘生,于师妹说你从纯阳出发时就一直噩梦不断,真的除了变小之外没有其他问题吗?”
心魔。这两个字沉沉压在李忘生心口,果然还是瞒不住。
李忘生手指抚上袖口暗绣的花纹,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让师兄担心了。”他直起身子,变坐为跪,双手交叠,俯身欲拜。
谢云流扶住他的手臂想阻止。
李忘生却让开谢云流,一丝不苟地拜了下去。谢云流皱起眉头,手无奈地放在半空——李忘生这几十年如一日的犟种!
“我想,我并没有怪你。”他捏了捏鼻梁,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
李忘生的眼睛黑白分明:“忘生自负多年清修,此次为心魔所扰,羞恼之下不知如何面对,才谎称自己失忆。忘生行事无端,欺骗师兄,害得师兄为我烦忧,是忘生的不是,请师兄责罚。”
又是有理有据、无可指摘的道歉。礼、义、事发缘故,李忘生不曾有一个遗漏,甚至出了心魔这样的大事,他也要记得把错先揽在自己身上,是他自负轻狂。谢云流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了,他从前就最讨厌李忘生这样。明明假装失忆的时候对自己这样坦诚,为何现在又生疏起来呢?他气不过,也往后退了些,俯身向李忘生一拜!
“师兄!”李忘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想站起来扶他,却一头撞在了船顶上。
船家在船尾哈哈笑起来:“两位怎么在还在船上对拜起来了?小公子,听小老儿一句,就算你师兄做错了什么,看他比你大这么些岁数的份上,也不该让他给你行此大礼啊哈哈!”
李忘生涨红了脸颊,向船家解释:“老先生,没有的事情。师兄和我闹着玩呢。”
李忘生窘迫,谢云流心情却明朗起来——难道只准李忘生气他,不准他也放肆一回?再说他本来就是很放肆的人。这下连带着那点横隔多年的陌生也消失了——李忘生啊,根本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嘛。一种隐蔽的安全感在他心底蔓延。
“你为何要和我道歉?我又没有怪你。”
李忘生咬着嘴唇:“我做错了。”
言下之意,错了就是错了,他不解释,他愿意认罚。
“我怪你了吗?”谢云流问。
李忘生怔怔地看着他,“我骗你,你不怪我?”
谢云流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忘生,变小之后开心吗?”
李忘生垂下眼睫,斗笠、复杂的衣带结、扶着他的眺远的那双手,他没法否认:“世事繁杂,再怎么修清静也难免为其所累,偶尔当一回孩子确实很好。”
他说得迂回,谢云流却听懂了,他勾起唇角,眉眼飞扬起来,依稀还是旧日的神采:“既然开心,那我为何要怪你?”
傍晚太阳的光茫收敛了,天空一片橙红,暖光倒映在谢云流眼里,那双眼瞳又一次这样专注地注视着他,李忘生一颗心跳得惶惑,他直觉师兄似乎已经知道了太多,但是他不敢猜。
谢云流见他又低下头什么都不说,挑起一边眉毛,流露一丝戏谑:“还是觉得自己错了?那好,我罚你。”
“就罚你护送我回华山吧。”
李忘生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他本等着自己发落,但明梏扔下来了,却像一团杨花飞落,轻飘飘地砸在眼前。
“行吗?”
李忘生握紧双拳,“不……”
突然他被猛地一拉,趴在桌子上,和谢云流的呼吸贴得很近,清苦的药香浮动在他鼻息间,师兄抬手捧住他的侧脸,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别动。看角楼。”
李忘生靠在谢云流掌心顺势从小窗看去,角楼在河水那边若隐若现,上头有一个正在搭箭的身影。
“看到了吗?”谢云流问。
“嗯。”李忘生默默计算了一下角楼和他之间的距离,“还有吗?”刚才注意力一直放在谢云流身上,每次和师兄相处总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忘了注意四周状况了,他有些懊悔。
“还有一个,近点,在对面的船上。我解决的近的,你解决远的?”谢云流放低了声音,也许是因为太近了。说话间的气息轻轻吹拂在李忘生耳廓上,有些痒。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平呼吸,指尖剑诀已经成型,“好。”谢云流也已拔出腰上短刀,右臂振然一掷。两道冷芒自两人手上飞出,角楼后夕阳欲坠,那杀手在一片鲜红中慢慢地瘫倒下去。同时背后也传来重物落水声音。船家大喊一声:“哎呀,怎么有人落水了!血,还有血!”
看来师兄那边也得手了。事成。可谢云流却没放下捧着他脸颊的手。他往后一退,谢云流才收回手臂,两人的呼吸这才解开。
谢云流转身向船尾道:“船家,送我们上岸吧!”
“哎哟!确实该回去了!这河里好像死人了!明日还是花朝节呢!小老儿看官府都已来了!”船家摇起桨向岸边驶去。
官府?李忘生掀起帘子看了眼,岸边确实有身着吏服的人集聚,他转过头看向谢云流,“看来师兄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养伤。”
谢云流眨了眨眼,笑道,“何以见得?”
“师兄你身上药味儿。我昏迷这么久,如果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好好养伤,身上的药味不至于这么重。那说明师兄你最近有频繁动过兵器。其次,如果这两个杀手只是今日偶然遇上,师兄你不会让我不留活口。而且,官府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除非有人早提醒他们要注意。所以,一定查了好几天吧。”
谢云流点点头,“嗯。查了几天,杀了几个。”又点了点外头,“就还剩下这俩。”
“何必急着查,你伤在肩膀,又中的是重雪。反正我们住在兴威镖局。”李忘生出来时才发现原来他们落脚的院子在兴威镖局内。他早就听说因为披星阁主左伶的缘故,刀宗和扬州兴威镖局关系匪浅,不少弟子出师门后会选择投入兴威镖局一边走镖一边行走江湖,在江湖,兴威镖局几乎可以等同半个刀宗据点。
“忘生,你这是在担心我的伤吗?”谢云流问得猝不及防。
李忘生低垂眉目,拱手道:“关心师兄身体康健,本就是师弟应该做的。”
“嗯,你说得对。”谢云流应得很是直接,“所以。”故意止住了话音,笑意藏在眉梢眼角,他就这么看着李忘生。
李忘生心中警铃大作,从小养成的预警机制让他明白谢云流摆出这样的态度绝对是有什么后招在等他!
“忘生你看,师兄是不是也得去华山?”谢云流问他。
李忘生点点头。
“师兄是不是受伤了?”
李忘生又点点头。
“所以,既然你这样关心我的身体,那你接下来就护送我回华山吧。”
其实刚醒来的时候,李忘生就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他要在这里跟谢云流就此别过。心魔已成燃眉之势,他必须要快些解决。虽然怎么解决、什么时候能解决,他什么头绪也没有。但就算解决不了,他也决心要离谢云流远一点。所谓心魔,贪嗔痴历数,说到底,无非就是执念二字。他的执念是什么,谢云流现在应该还不全然知道,但要他在他身边待得时间越长,越不可能瞒住。而那种情况绝不能发生,因为谢云流一旦知晓,一定会觉得救他是他的责任,而他越这样,他就越不可能绝了念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尘埃落地,他只求他们能重新做回师兄弟。太贪心,反而会得不偿失,这个道理,不久之前不才用谢云流的血重新印证过吗?
但谢云流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和他同行呢?
他看着船舱里谢云流买的那堆吃的玩的,“师兄,你买这些,可是扬州有什么故旧要拜访?要是这样,你不妨在扬州多留两天?”
“这些啊,”谢云流微笑起来,伸手拉过其中一个包裹三下五除二拆开,从里面抓起一块东西,不用分说地塞到李忘生手心,“我都是凭借记忆买的。”
手掌展开,李忘生的手心静静躺着一块饴糖。
船尾传来船家的声音:“两位客官,到岸了!”
tbc.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下一页 »
1
2
/ 2 页
下一页
返回列表
发新帖
高级模式
B
Color
Image
Link
Quote
Code
Smilies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发表回复
回帖后跳转到最后一页
石中春
4
主题
15
帖子
1377
积分
天涯不远
天涯不远, 积分 1377, 距离下一级还需 1623 积分
天涯不远, 积分 1377, 距离下一级还需 1623 积分
积分
1377
加好友
发消息
回复楼主
返回列表
衣上流云
眉边春雪
金风玉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