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李】幕间 *剑魔哥&掌门,比较恶俗……ooc! *卡文时的调剂,土土的流水账。 1 剑锋上的血气,忽近忽远。 横在他脖颈旁的这把陌生长剑,划破肌肤,细密血珠缓缓渗出,浸湿衣领。 眼前黑衣剑客的面容遮蔽在狰狞面具下,模糊不清。 纯阳随行弟子们被禀退身后,皆神情严肃,剑拔弩张。 李忘生温声道,“阁下何故如此?” 来人声音沉闷,含着淬骨冷意。 “剑帖。” 剑帖,是名剑大会参赛凭据。因所发剑帖有限,及藏剑山庄只认剑帖不认人,江湖上夺贴之事时有发生。但拦住纯阳掌门强取的,此为首例。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忘生没有和他起冲突,直接交了剑帖。 “祝阁下夺得魁首。” 相较纯阳宫掌门的稳重,来者本得偿所愿,却激动得多,剑身颤抖,看得人心惊肉跳,怕他砍伤李掌门。 剑客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收剑夺帖,快速离去。 “掌门……”身后人惊呼,虽疑惑掌门怎会容忍此人如此冒犯,但第一反应是取出金疮药为掌门止血。 “无妨,莫急。”李忘生嘴里说着,眼睛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 师兄回来了。 2 春日夜,寒意深重,阴凉又渗人。 烛火氤氲,照亮室内简洁陈设。 李忘生盘膝而坐,功法运转间蓝光盈盈,脖颈上处理过的伤痕分外显眼。 轻淡猩冷铁锈的味道渗入窗缝。 他起身,推窗见月,窗外玉盘高悬,一片清冷寂静。 霜华倾泄,落吻于他平静面容,静立身姿仿佛刻在绢画之中。 眉间红痣是沾了朱砂的殊色,利落轮廓却被冷光晕染得温柔。 合窗熄烛,衾被窸窣声渐隐。 不知过了多久,些微风拂响动,沉沉寒意窜入房间,床上人睡得很沉,呼吸绵长。 黑暗之中,来人立于床前,神色晦暗,定定看着。 手指抚上脖颈时,李忘生被冷得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冰凉触感蛇形般游走后,李忘生便觉四肢沉重,气力难继。 那人低头在他颈子上逡巡片刻,最终咬了下去。 尖锐疼痛如线缠住神经,李忘生有些惑意,师兄这是做什么? 思及此,体内心法周天自行,抬手试图推开来人。 “呵。”沉闷的冷哼带着嘲笑,男人犟着身体不为所动。 “装睡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李忘生问,“师兄?” 谈话间,氤氲香气更加令人目眩神迷,那是多年魂牵梦绕,未能得一顾的食物香气。 齿尖刺入的肌肤,渗出鲜血,混合着愈发浓郁的香味,唤醒他体内陈年的饥饿,不由自主地用力,紧紧按住李忘生的肩膀,犬齿深深嵌入脖颈之中。 他的犬齿没有管道,只能吸吮舔舐,腥甜的血流入喉道时温热,充满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把这块肉咬下来,吞吃入腹。 数十年间饱受的折磨顷刻间得到满足,欲望几乎吞噬了理智。 除却疼痛,令李忘生背脊发凉的压迫之感愈发沉重,身上人吸吮血液的动作不停,力气越来越大,几欲将他揉碎。 他不得不开口,“——停” 声音溢出口便被加重的痛击碎,皮肉被撕扯,犹如被猛兽啃食般悚然。 李忘生于隙间,凝起经脉内剩余的内力,轻点来人眉心,清气定神,令黑衣人在馥郁香气中寻回神智。 久违的,在血腥味与饱腹香气间,闻到李忘生身上常年熏的雪松香。 他突然松了口。 李忘生坐起身,神经痛缓和,他有些着急去拉谢云流,后者却一个退步,无声转身从窗口离去了。 “……” 李忘生在月光中抓了个空,久久不能回神,任由脖间的血流着,直至伤口自行凝血。 3 藏剑山庄十年一次的名剑大会,声势浩大,群侠汇聚。 江南风柔景秀,融融山水,几分适宜的凉意吻向春末。 比武台下人潮拥挤,台上热火朝天。 剑客一身黑衣,带狰狞面具,剑法凶狠凌厉,杀意汹涌,对手被击得连连败退,台下看得心惊胆跳,惊呼不断。 实际上,黑衣剑客对眼前的少年并没有过多杀意。他的思绪飘忽,这么多年过去,藏剑山庄的变化不大。 他在台上,耍着卓绝剑招,击败对手,便能去台下领走欢呼和师弟。 但风与数十年种种,如云烟拂过。当年离开时的狼狈愤恨,异国他乡经年累月的苦漠,失去味觉,无法入眠的那些日夜,怒与怨攀上他的剑尖,要先杀死对手,然后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 剑思本就难以招架他的剑招,更是被压倒性的剑意骇得破绽连连后退。 噬人的恨控制着他的剑,辗转间要取走对手性命,随着春风飘来的熟悉香气令他一怔,几乎斩断剑思双手的剑气歪了几分,将他的一双手腕伤得鲜血淋漓。 谢云流漠然瞥向惊呼的人群,遥遥与带着斗笠的男人相望。 那山雪浸润过的漆黑眼眸,如一面水镜映着台上人凶恶面容,手中长剑沥着猩红的血,不断滴落地面。 画面与三十年前重合后错落,二人都有一瞬恍惚。直到剑思被带下台去,藏剑山庄庄主宣布了胜者。 人们议论纷纷,斥责他的狠辣。 谢云流犹带恶意般轻笑起来,抬手掀下恶鬼面具,露出俊美深刻的眉眼。 二十九年流离风霜洗去年少意气,取而代之的,是沧桑凌厉,不羁狂妄。他的目光同他的剑一般锋利,不屑地扫了台下众人一眼,扬声道,“诸位,别来无恙。” “谢……谢云流?”终于有人认出,慑于其剑术,不敢向前,只大声喊道,“纯阳宫欺师灭祖之徒,你重现中原,四处作乱,竟然还敢现身?” 谢云流嗤笑一声,不再回应,瞥了一眼人群。又转头望向欲言又止的叶英,轻身取走他身旁的残雪后,飘然离去,徒留震惊的人们扩散消息。 4 倾落的细碎光斑,与雪一般的银白剑身交相辉映,没入他漠然沉郁的眼底。 这是一把美丽的剑,也像匕首,身长一尺八寸,重二十三两四钱,藏剑山庄庄主叶英以千年寒铁精炼六年而成,居天罡地煞兵器谱天罡十八位,被赠予第四届名剑大会拔得头筹之人。 他在手中把玩了一会,便置于桌面。 谢云流喜好收集名剑,这是他少时起的喜好。自无法嗅闻后,刀剑更是少有的,他能够感知到气味的存在。 这把残雪,闻上去凝霜清冷,若隐若现,让他莫名想起此前月光下,李忘生伫立的身影。 那时随风飘来的雪香,顷刻间被诱人香气覆去,他咬破李忘生的脖颈时,那人没有过多的反抗。 任取任求。 谢云流抬手捂住嘴,喉头滚动,压抑着记忆里涌现的饱腹感,饥饿攀附着胸口,噬咬心智。 香甜而饥渴,李忘生的血,李忘生的肉。 无比地想要吞吃入腹。 流亡途中万事从简,吃穿用度得过且过,细枝末节无法兼顾,他回过神后,才发现已尝不出味道,闻不出很多气味。 如同补偿,他的视觉和听觉变得更加灵敏,很难说整体实力是更强还是变弱。 只是他的剑变得更快,更狠,风格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点点磨去纯阳宫大师兄的影子。任谁与他交手,都很难联想到那个剑走游龙、意气风发的静虚子。 定居东瀛后,谢云流的不适也没有消失。食物味同嚼蜡,嗅闻到的世界枯燥得令人心烦,被人追杀的时日刻印于他身体和精神的每一处,常常被森冷噩梦惊醒。 他听不懂这些人拗口的四不像官话,诸多算计令人心烦,衣食住行无一舒心,只有手中的剑能给他畅快。 他的性情大变,沉默阴郁,无尽怨怒压在胸口。 他想要那些人付出代价,他想要回到中原。 他想要…… 谢云流以指划过桌面,如同那晚划过李忘生的肌肤。 李忘生认出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那副一如既往的无辜固执模样。 令人沉醉的香甜气息又飘了过来。 谢云流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捞起残雪出门。 就去看看李忘生今天又见了我,有没有被吓破胆。 5 江南春,阴潮湿雨来得缠绵。 化不开的雨雾,粘稠好似压榻的鬼魅。 李忘生跟丟人后,直接回了客栈。 名剑大会上惊变,谢云流现身,中原各大门派很难不把近月来的惨案联想到他身上,也会去信试探纯阳宫态度。 李忘生誊信一封,让附近的纯阳宫弟子先带回纯阳,交给于睿。 道江湖恩怨,最忌妄猜。如今云流师兄现身,在名剑大会上夺魁,流言四起,无凭无据,有信来询,只道仍待详查。事未定断,也望同道明辨。 此间事毕,不日即归。门中种种,烦劳诸位代掌。 李忘生再回到屋内,外衣已被润湿,披散的中发,柔软地落在身后。 点了灯的住所明亮,李忘生摸了摸齿痕,回忆谢云流奇怪的行为。 习武之人,伤人方法如列,用牙咬却很少,多见于急眼无章时。 师兄……他想起谢云流郁气沉沉的神情,不由担忧后者出了什么状况。 那样撕扯血肉啃噬,犹如被蛊虫控制了心智。李忘生尽量在翻阅过的典籍中回忆,也有可能是中毒…不知师兄在外,究竟遇到了多少险境。 或许可请师兄去找圣手检查一番。 他想了想,望着关好的窗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只是脱下外衣,摇曳烛火透过清白的道袍映在窗面,窗外淅沥雨声渐长,夜色沉沉,将天地洇成未散的墨色。 熄烛后万籁俱寂。 窗外的人推窗翻进来后,见到的就是一身中衣坐在榻上幽幽看着他的玉虚子。 剑魔:…… 玉虚子:…… 谢云流不禁后退一步,李忘生却径直快速跨步走了过来,用力抓住他的手。 “师兄,别走——” 6 好香。 垂涎欲滴的,饱满丰富的香气。 或许是李忘生身上有伤口,又或许是离得太近,激烈的香气让谢云流喉口发紧。 他和李忘生分别二十九年,如今,李忘生第三次与他相见。他都没有机会仔细观察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只将他如今的身形,味道,触感,一一体会。 他偏要靠自己这么近,偏要故技重施,貌若无辜的引诱我。 只有我吗?除了我,还这样唤过谁? 我不在的这些年,我痛不欲生的这些年,谁又看到了你的这一面? 谢云流反手按住李忘生的手,一把将他拖回床上。 李忘生的右手是常年练剑的手,掌心虎口和指腹覆着薄薄的剑茧,谢云流也一样。但李忘生除此之外,不事农活家务,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甲床修剪的整齐,被含在嘴里时敏感地颤了一下,光滑的手背显现出用力时浮起的青筋痕迹,另一只想要推开谢云流的手也被残忍按住,两人听着彼此的心跳,以及舔舐指尖时微微粘稠的声音。 他们之间,并没有巨大的力量差距,李忘生使用内力,可以轻易推开谢云流,但不知师兄行动缘由,他不好动作。 李忘生的顺从短暂安抚了身上的人,他咬着李忘生的手指没有用力,饥饿很快从胸口烧了起来。 如临甘霖,啖之后快。 李忘生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谢云流的气场变得狂躁,就像那晚,凶狠地咬和啃噬。 “师兄,”李忘生唤他,“你怎么了?哪里不适?” 谢云流并不回话,手下的力气愈发大了,好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李忘生感受着尖锐绵密的痛,犹如在做一场惊悚荒诞的梦。 梦里他看不清师兄的模样,无法互相交流,因为他不知道师兄会说什么。 可是这并不是梦。 他用腿去顶谢云流的胸腹,在剑魔松口并企图用两只手压制他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师兄。 外面的雨绵缓,他们的心跳也拉长了间隔。 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被咬开,更激烈的痛和血蔓延。 师兄果然是生病了。李忘生想。 第一次咬他还可称为泄愤,如今犹似病发,难以自控。 李忘生皱眉,有些出神,南疆有蛊,可控心智,使人渴求血肉,师兄是中了这种东西吗? “李忘生啊李忘生,你是不是很快意。”谢云流终于开口,把头搭在李忘生肩上喃喃,发硬的发丝蹭在李忘生的皮肤上。 看我这样,是不是很得意? 多好啊,纯阳掌门,名门正派,威风凛凛,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么平静,毫不在意,仿佛早就把谢云流忘到身后。 谢云流心底翻滚酸意,多年的躁动被李忘生的血肉平复,他不自觉更用力靠近他,温暖的触感昭示这并不是梦。 犹如他的嗅觉,味觉,都融进了李忘生的身体,只有靠近他,品尝他,才能取回。 这太可笑了。 “再见师兄,忘生的确不胜欢喜。”李忘生轻叹,“只是师兄行迹如此怪异,可是身体有恙?” 他不通医术,无法望闻问切窥得谢云流的异常缘由。 或许李忘生是真的好奇和担忧,但落到谢云流耳朵里,便格外的阴阳怪气。 “哦,这么多年不见,你还会看病了?”谢云流怪腔调地说着,用牙齿去磨李忘生的伤口。 这样仅为权宜的关心,李忘生骗不了我了。 粘稠的血复又流出,这抓心挠肺绵绵的疼痛,令人难以招架,李忘生心里默念了数次清静经,适应下来,任由他咬着,像被狸奴叼住了。 不一会儿,察觉谢云流的情绪少了几分尖锐失控,李忘生缓缓松开了手,有些怔怔。 犹如避风港的房间里,风雨皆不得进,他们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是平常的一天里最自然平常的一件事。 是过往近三十年里,不再有之事。 没有光亮的房间里,黑得骇人。 习武者夜视能力较常人好上许多,谢云流看到李忘生的眼底流淌着夜色下的河流,目光给人水洗般的温畅。他回想起重逢时,李忘生作为纯阳掌门从容和煦,却自带拒人千里的不怒自威,可他面对着自己,依旧柔软得不可思议。 谢云流难以否认,他醉于这道目光,这份专注,失去跟脚无法落地的鸟,可短暂栖息。 但他不想将这份软弱,再次献给李忘生。一旦被李忘生掌控,他就会被李忘生无情抛弃,拼进纯阳宫的图景。 他要李忘生畏惧他,依附他,看着他…… 这个想法蛊惑了谢云流,他伸手抚摸李忘生的眉目,脸颊,双唇,下颌,脖颈,抚摸着血流不止的伤口。 李忘生抿唇闷哼一声,随即温暖熟悉的内力流入,盈盈蓝光映亮了二人的眼睛。 谢云流运转了坐忘经,内力流转之间,李忘生不可控地头痛欲裂,轻蹙眉时,周天内心法自行运转,与之共鸣。 客栈内少见阳光的木质霉味、闷湿压抑的空气、轻微酸腥的血味、清淡松雪以及嘴里甜腻腥膻的血感都向谢云流涌来,他好像突然之间,从隔离的琉璃屋,回到了人世。 7 谢云流常常梦到那个雪夜,那么厚重的积雪,他不知疲惫地奔走,长夜无尽。 李忘生追至前来,要他回去认罪。 谢云流怒不可遏,连你也…… 李忘生的悲怒刻在冰冷痛苦的眼睛里,他们的交手没有持续很久,被情绪影响得太厉害,彼此都破绽连连。 终究是李忘生先收了剑。 他的血顺着袍袖滴落雪地,被风吹向谢云流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又或许是一柱香,李忘生的体力恢复过来,回去观里将这一切告诉师父。 谢云流闻到了师父屋内熟悉的熏香。 如今他所感一片漆黑,不可见,不可听,不可感,只嗅闻到不断变化的气味。 李忘生为师父上了药,又不知谈了多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在李忘生运功疗伤之时,谢云流的五感终于周全,与之共鸣,他看见李忘生穿着中衣,盘腿闭目,脸色苍白,眉目间的朱砂痣都失了血色。 李忘生的内力浑厚,在这暗沉寒夜里很是温暖,谢云流自然而然被吸引,抱着他的内力睡着了。 这样互相依偎着,依靠着,不必面对世间的残酷。 8 人有七魄,臭肺掌嗅觉、味觉。 人若受惊,情绪大起大落,便可能失魂落魄。 9 天地高远,海面漫无边际,岸旁海浪涛涛,海鸟群飞。 风拂了过来,连着劈下的阳光也闷热潮湿,却没有任何气味。 剑客踩在沙滩上,遥望远方的海平线,足迹沙沙作响,腰间别的剑与海水一同映着粼粼金光。 如此广阔浩大的景象,却如同尘网一般将他笼罩。 风、阳光、空气、海水,一切的一切,变得空白,无法感知,万物与他隔绝。 凭空按下静音键,阴翳丛生,世界是死的。 而他还不知道,要被困于这样的牢笼多少年。 李忘生想,原来是这样感觉。 一个静止的,死亡的,孤独的世界。 绞住意气风发、鲜活明媚的青年,外寂内苦,血肉淋漓。 师兄…… 还未从沉淀的酸疼和憾然中回神,他又倏忽感受到剑客积蓄的力量。 剑客在海边沉吟许久,右手握剑,双目紧闭,电光火石间,长剑出鞘,剑如雷霆,剑意分海开浪,海潮轰然退避,鸟鱼成群惊散,浪花似雪。 千仇万恨,却不似长水东流,而要用手中兵刃,心中之道,面对这一切。 李忘生心口一热,几乎要想落下泪,他想起重逢的那一眼,只一眼,那人出现在他面前,随风飘来的味道直觉般告诉他。 ——师兄回来了。 10 窗外的雨停了,清脆的鸟鸣和来往行人的响动交混,新的一天开始了。 屋内床榻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撑着额头,仿佛还未从梦中醒来。 他许多年没有睡得这样安稳舒适,胸口郁气都少了几分,久违地呼吸着清新冰凉,混杂潮湿木头和阴冷腥气的空气,才确认自己已经恢复了嗅觉,而非幻象。 嘴里残留的腥臭血味和干苦分外明显。 多年顽疾不药而愈。 自己竟是害了失魂,落魂在李忘生处,荒唐得不可思议。 而李忘生,也自顾自的纵容他。 一次、两次…… 他看了看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这一觉他睡得太沉,也不知被动了什么手脚,隐约中只记得李忘生起身时安抚摸了摸他的头,哄小孩一样,幼稚非常。 但他不得不承认,抱着李忘生确实很好睡。 谢云流一边下床洗漱,洗去嘴里、身上的血腥味,一边回忆。 李忘生身子并不软,自有一股柔韧,好熏香,总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少年时候起他就很喜欢混在李忘生床上,李忘生体温生来便偏低一些,并不是华山上那种将人冻伤的冷,是在被窝里抱着刚好能中和热气的凉,舒适而放松。 玉虚子睡觉向来规规矩矩的,却被他搂得每天早上都睡成奇形怪状。 自己不在这些年,想必晚上睡觉都开心坏了。 谢云流不觉得这些年在外的经历有什么可说的苦,千难万险也闯过去了,但一想到李忘生会因为自己不在欢喜,就恨得咬牙切齿。 一想到那个雪夜,就会有因五味俱失再无法感受到的,只存在于记忆的苦味浮起。 时过境迁,曾经对中原、对中原那些人的恨是必须拔除的痼疾,他要回来了结那些事,困于孤岛,困于旧事,已过半生,他须要世人知道,谢云流并没有死在二十九年前。 那些未解、未了、未报之事,谢云流会一一结之。 他在名剑大会上亦是这般做的。 所以先去见了李忘生,夺了他的剑贴? 谢云流还没有回答自己,便见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已换掉昨夜的衣裳,半披着长发,些许发丝落在眉间朱砂旁,一身暗蓝道袍束着深灰腰带,宽袖长摆,平地生风。 微高的领部半掩着颈上的结痂,深深浅浅的齿痕血色,被垂落的黑发模糊。 鬓边几缕白发格外显眼。 此前见面不是匆忙就是深夜,如今他才注意到李忘生早生的华发,可见思虑操劳。 心下复杂,谢云流放下欲拔的剑,那把小巧精致的残雪,又被收回了袖口。 “师兄醒了。”李忘生找小二要了一些早点放在食盒里,“试试江南的点心。” “不。”谢云流用指尖摩挲残雪的剑鞘,还是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 李忘生已将食盒打开,自己先尝了一个,再将带着纸垫,软弹小巧的酥皮点心放在谢云流手里,些微热气和香气,钻进鼻腔,勾出心底的欲望。 指尖相触时,如触电一般。 他沉默着咬了一口,微微发怔。 酥软饼皮裂在齿间,绵软清甜内馅化在嘴里。 甜的。 二十九年过去,他终于又尝到真正的甜味,犹如从一场漫长噩梦中惊醒。 “师兄方将恢复嗅觉,还是用些清甜点心才好。”李忘生眉眼微弯,见晨光清透,镀在谢云流的身上。 谢云流一身利落黑色劲装,随手扎着的长发有些凌乱,落几缕碎发,俊美凌厉的脸廓被晨起的倦懒柔化,连带着斜飞入鬓的剑眉也少了几分寒意,食用甜食的他松快许多,不再那么紧绷,多了些许在纯阳时的影子,李忘生道,“师兄的气色好多了。” 失魂症,李忘生想起谢云流失控的啃咬,这些年,师兄受了许多折磨。 这等奇事,阴差阳错,若非多年分离……往日他与师兄,切磋时内力交汇,并不少见。 谢云流轻哼,阴阳怪气道,“李掌门倒是观察仔细。” 他靠在窗边,一口一个吃了几个点心,饼屑落在衣襟,被晨风衔去。 好甜,和李忘生的血一样。 自重逢以来,李忘生对他百般顺从,近乎到纵容的地步,如同甜绵、粘稠的糖。 行事更加从容温和,成熟真挚,少了年少时的木讷,只关心他,仿佛在爱他。 爱? 他曾以为李忘生是爱着他的。 他们两情相悦,密不可分。 但对李忘生而言,他只是纯阳宫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爱的是秩序、权力、规则,是其中作为大师兄,名为谢云流的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呢,李忘生。 他凝视着眼前人,他的变化,他的神情。 “……” 李忘生忽然向前几步,谢云流下意识后退,背猛抵上墙身,却见玉虚子抬起的手轻拂去碎屑。 雪松的香,伤疤的腥,点心的甜,混杂一起。 “师兄如今回归,声势浩大,近来少林寺浴佛大典惨事惊骇,恐将其牵扯于你。” 被人牢牢扣住腕骨,李忘生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谢云流自重归中原,除格外关注的几个门派和人物外,大多数时候都扑在精进武艺上,对于其他门派动向只略微了解,身心都分不出精力应付。对于中原武林喜欢往他身上泼脏水的事,谢云流着实是习惯了,向冠有恶名者落井下石,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 “不牢李掌门费心。谢某的事,自己解决。谢某的债,”他讥笑道,“也会自己讨。” 这话李忘生听了,好像看见谢云流浑身立起的刺,只有在睡着的时候、相互依偎的时候,他才是柔软的。 他们分开太久了,李忘生想,到底要怎么做更好?此次重逢所得已出乎他的意料,过犹不及。 无论是给谢云流剑贴,还是任由他咬他,抱他,都是因为他太高兴了。 谢云流杳无音讯多年,行踪不定,如今大张旗鼓现身,可见是真的回来了。 师兄在外过的不好,病痛缠身,却又如此坚强,武艺无双,道心坚定。 脾气虽坏了些,但这并非不能理解。 师兄是在外太久了。 “失魂症非同小可,多年痼疾,或有病余未清,师兄当去见见药王前辈,以防反复。” “找什么药王。”谢云流低声道,他们离得近,他盯着他颈间结痂的齿痕,一股淬骨的冷意渗进李忘生的骨头,“倒是李掌门对我这么殷勤,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他觉得牙根发痒,想再次咬破这皮肉。 舌尖舔过伤痕,薄薄的肌肤下搏动的血管,被犬齿抵住时,条件反射般紧绷。 “李忘生,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和以前一样?”谢云流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温柔,“当年你要把我交出去,现在又要我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低头,我就什么都会听你的?” 他的吻,从脖子向上,湿漉的触感令人颤栗。 “师兄……”李忘生被咬住喉结,一时间头晕脑胀,用手去抵他。“若师兄不想去,便寻个信得过的医者检查一番吧。” “我说了,我的事不牢你费心。倒是你,长进不少。”谢云流不顺着他的话,不想回应做作的关心,“学会用苦肉计了?” “此前明明发现了我,偏偏装模作样。”谢云流觉得胸口的火又冒了起来,咬牙切齿,“纯阳宫就是教你……?” “师兄慎言,忘生并无此意。”这未完的话着实过分,莫名其妙。 李忘生皱了皱眉,身形一动,要离开谢云流桎梏,却被后者缠住。 客栈房间并不大,桌椅日常用具布列其中,稍不留意,便会满地狼籍。 但二人身法灵动,进退之间,竟未倒一物。 反而是他们站定以后,残余的阵阵劲风,震落了桌面的烛台,茶盏。 “砰——” 戛然而止。 “客人,”路过的店小二在外敲了敲门,“可是碰倒了什么东西,咚咚响,需要收拾一下吗?” “……” “摔了个东西,无碍。”李忘生站在迸溅的碎盏间,眼神却落在被打开的窗户。 门外脚步声渐远,屋内重归寂静。 他沉默了一阵,风携着清晨市井的喧嚣从大开的窗口涌进,冲散了屋内凝滞的气味。 "罢了......"这声叹息太轻,消散风里。 下次,下一次再见的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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