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云台春

一些华山春深锁剑魔文学XD……
话说这名字听起来好像一种酒啊（望天
可以看作《怨鹤行》的后续，但是没看过也不影响阅读～祝阅读愉快

山上的春天，总是来得很迟。李忘生捻起氅衣上落的一瓣桃花，在花色映衬下指尖更显苍白。师妹和语元在他出关之后处处谨慎得过分，三月孟春还不许他卸去厚重的外衣，压得他好像披着一座山。若真能像桃花一样轻就好了，他望着花瓣出神。都说轻薄桃花逐水流，倘他真化作一朵花，一定要顺着水流出华山，归入江河，之后汇到东海去，也许，就能见到师兄了呢？也不知他在东瀛好不好，没有青鸟代为传送锦书，只好把念想挂在心上。可是这念想总是抒发不出去，反而催生了李忘生某些时不时冒出来的荒诞念头，比如他总想，我该去找师兄的。
以前总是师兄主动找自己。山下的世界很大，有数不尽的新鲜事物吸引少年人的眼，难得他总惦记着山上有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师弟，看到新奇有趣的小玩意，总是会第一时间带回来送到师弟手里。长河韬映的深夜，一向端静自持的纯阳二弟子，何以秉烛夜守，不该早早就寝以备来日的早课吗？李忘生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与其说他贪恋谢云流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不如说他就是想守着师兄归来。看着师兄兴致勃勃地讲述长安城里燃灯续昼的盛景，李忘生一边神往，一边带着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隐秘的自得。他想，师兄总是会回来的。外面再热闹再好玩，他的心总是挂念着山上，念着师父，风儿，博玉，还有……还有我。那时候，他和谢云流有种诡异的默契，仿佛谢云流像是风筝，而线轴牢牢地系在纯阳，绑在李忘生手里。无论风筝飞得多高多远，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会被线牵着，回到这里。
后来师兄走了，那根线先被他用剑斩了，然后被李忘生自己扯了，扯得手上割出了血。那个风雪夜，受伤的何止吕岩一人。他的大弟子逃了，二弟子其实死了，魂魄被风筝带走，只有一个躯壳，后来成了纯阳掌门。风儿和博玉渐渐大了，纯阳宫又添了好多人，可是再多人，没有一个人像他。李忘生觉得自己也可能疯了，这病根从某天他望见谢云流的笑时心乱如弦崩的那刻落下，往后恐怕再也好不了。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大概师兄还是发现了。也是，他自幼天赋异禀，学武论道都是骄之同侪的出色，又在山下红尘里游历许久，怎会看不出李忘生的心思。一开始谢云流也许秉持着同门之谊未曾戳破，但是景龙四年那个雪夜，李忘生第一次在谢云流眼里看见了刻骨的恨意。他说他恨的是背叛和伤害，但是李忘生比谁都明白，那恨意里掺杂的是对他这份罔顾人伦的心意的蔑视和厌恶，于是那场雪在李忘生的心里下了这么多年，不曾停歇。
可是还是想去找他。陆危楼率明教众人攻上华山之时，客客气气说讨教，打的却是大败纯阳问鼎中原武林的主意。李忘生心力交瘁至极，星野剑阵里被人寻出破绽打得吐了血，脑子里只有一个窝囊的念头，若师兄在就好了。他战后闭关养伤，谁知突发高热不退，急坏了纯阳上下。某日他足足整天一言未发，只躺在床上望着帐帷顶的流云纹发怔。于睿怕他烧坏了脑子，反复替他换头上浸冷水的布巾，可是却瞅见李忘生无缘无故地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师兄，是忘生技不如人，让你失望了。
于睿受李忘生和洛风影响，一向对传闻中惊才绝艳的大师兄满心孺慕，可是即便如此，到这时候，她也不免有点觉得二师兄犯傻。她想，大师兄他看不到你被人打得受了伤吐了血，也不能替你把人家教训一顿出气。他心里还恨着纯阳，也许还怨着你。在亲眼见到谢云流本人之前，清虚真人对这位大师兄的感情主要还是以倾慕神往为主的。可是在这个时候，在李忘生病得这么难受的时候，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点对大师兄生气。她边把新的布巾从水盆里捞出来拧，边在心里默默对李忘生说，你干嘛还念叨他，就该让师父狠狠揪着他耳朵让他来看看这些年掌门师兄你吃了多少苦。可是她转过去往床帐里瞧，突然连这些想法都没有了，因为她看见李忘生在哭。
可能病得太厉害了，李忘生眼泪流个没完，口中喃喃自语，听不清说的什么。于睿急忙把上官博玉叫来。急匆匆进门的上官博玉来不及放下药箱就将手指搭上李忘生手腕，被其经脉之紊乱无章吓得眉头一跳。而床上的李忘生渐渐不开口了，原本如釜沸中空的脉象一下子变得沉极为伏，呼吸亦由急促骤然转为几不可闻的安静。上官博玉大惊，冲于睿喊，师兄不好了，快去找师父。
师父正在等他们。于睿二人进门时，吕岩正盯着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的三枚铜钱和数片龟甲。觉察到二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忘生怎么了？”上官博玉正在斟酌如何开口，于睿咬咬牙直接说了实话“师兄他很不好，师父您，快去看看吧……”说罢觉得鼻子酸涩，狠狠攥拳让自己冷静。
吕岩好像没听出于睿快哭了似的，起身拍了拍面如死灰的上官博玉：“生死之事皆是天数，忘生命里有此一劫，若是不应，日后不知还有多少事端，你已尽力，不必自责。”又瞧瞧于睿的脸，眼神肃穆悲凉，“这是你师兄的命，何况为师刚刚推算周天卦象，此劫虽凶，绝路之中犹有生机一线，倘能渡过去，他也算是成了。走吧，我同你们去看看他。”于睿听完眼泪直接掉了出来，她拼命吸气不让身畔二人看出来，可是眼泪越涌越多，一片模糊中，她看见吕岩迈步出门的背影分明有些佝偻了。
吕岩进屋之后呆了很久，于睿携众人等在外面，不敢打扰。洛风在几天前就急吼吼跑去万花求医，于睿没有拦他，如今有些后悔。如果，如果掌门师兄真的熬不过去，洛风会不会错过他的最后一面？于睿不敢想，她也不敢像师父那样卜算。一来师父已经算过，师兄吉人自有天佑，只要耐心静候就是。二来，她怕自己算出好的结果最后却一场空，更怕算出坏的结果……罢了，事到如今她再聪明也没了法子，只有等着了。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她伸手去摸，华山的一场细雪，纷纷扬扬落下，这应该是最后一场冬雪了吧，她想，因为快到春天了。
洛风回到华山的时候，山下最早的桃花已经打苞了。青岩万花有常年不败的满谷春色，但是洛风是没那个心思欣赏了。裴元名气大，脾气也不小，“活人不医”的牌子响亮，洛风大他几岁，说话间却常常落于下风，急得他恨不得把人绑上华山替师叔医病。最后也不知道裴元怎么想通了，真跟着他上了华山。快到山门的时候洛风生怕看见满目缟素，屏着一口气下马，发现一切如常才堪堪将这口气吐出来。裴元瞥见他紧张神色，摸出一个香囊递给他，“洛道长如今是关心则乱。这香囊里有九味香药，均有清心定神之效，道长何妨一试？”洛风感激他体贴，接过来放在鼻尖深嗅一口，果然顿觉灵台一清。他整理思绪后将香囊还给裴元：“多谢裴大夫。是我自己心志不坚，有劳裴大夫挂念。我师叔的病最要紧，我们抓紧进山吧。”孰料裴元没接，“送出的东西哪有还回来的道理，道长留着吧。”说罢也不看他，拾级而上。洛风有些奇怪，但他此时满心惦记着李忘生的病，不敢耽搁，于是快步追上去。
李忘生的病在立春之后就见好了。吕岩去看他那个晚上，师徒二人聊了些什么，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连李忘生自己也记得不清不楚。他只能模糊想起来，师父推门进来前，语元和一众弟子正在他床前哭，后来他们都出去了，就剩下师父一个人。师父好像老了很多，眉毛头发都和手中的拂尘一样白了。他摸了摸李忘生的脉，在床前坐下。他们说了很多，多到李忘生觉得自己一定是回光返照了。最后他挣扎着问，师父，我是不是要死了？若真如此，您能不能施法让我的魂魄在世间留得久一点？师兄如今在东瀛，我想去见见他。吕岩的表情终于变了，带着一些无奈和悲伤。他摇头叹气轻叹一句，当真痴儿。
后面李忘生就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变成了一只鹤，飞渡沧海，找到了谢云流。师兄瘦了好多，东瀛的一饮一食均不似故土，他怎么呆得惯呢？而且他还是改不了爱喝酒的毛病，风那么冷，练完刀一身的汗，又喝了那么多酒，要生病的。李忘生把一腔情思借由鹤的眼睛看向谢云流，最后恍惚间鹤又变成了人，在谢云流的无限惊诧中，他告诉师兄，我已经死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不过李忘生知道他不会再醒过来了，他死在景龙四年谢云流下山的夜里，死在开元五年高烧之后的夜里，死在谢云流的梦里。
他醒来之后才知道，那时自己重病，吕洞宾被天子召入内廷，门中诸事落在博玉于睿等人身上。于是外界纷传纯阳掌教李忘生已经身死，所以吕岩才被迫再度出山。所谓流言，便就是经由众人口耳相传中逐渐变得丰满到离奇。有人说李忘生为了权位逼得大师兄远走东瀛遭了报应，也有人说纯阳败于明教之手有负国教之名，李忘生不堪耻辱自裁谢世。但总之李忘生在他人嘴里也死了一次，所以当风尘仆仆赶回华山的谢云流拿刀指着自己鼻子大骂李忘生卑鄙小人为了骗他回来居然不惜诈死时，李忘生久违地笑了出来。他笑着笑着就又落了泪，可是眼睛却一刻不敢离开面前人的脸。师兄，他听见自己说，语气无法克制地雀跃，你终于回来了。
谢云流座坐在思过崖的小屋子里，脸色比山崖上长了青苔的石头还阴沉。李忘生端着食盒进屋，听见一声响亮的冷哼。“李掌教好手段，不光骗得我回了华山，还诓得师父封了我的穴道方便你把我关在此处。如今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何须做出此等曲意逢迎之态。”他手腕被一条极细的锁链锢住，活动范围出不了这间屋子。李忘生好似聋了一样答非所问：“师兄虽然已经辟谷，但是如今不能运转内功，加之华山终年飞雪，入春了还是冷的，还是多少吃一点，否则寒气侵体，要生病的。”谢云流更是不忿，拽得链子哗啦哗啦响，“我生不生病与你何干？风儿如今竟也跟你沆瀣一气，寻了万花的奇技淫巧来帮你！”李忘生放下手中的案盘，走过去替谢云流系好衣襟。“风儿只是怕师兄又不告而别罢了。师兄莫挣得太狠，这链子挣得越狠束得越紧，到时候只怕弄疼了师兄。”
谢云流打心里冷笑出声。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早就皮糙肉厚得百毒不侵，何以会被一个小小锁链弄伤，李忘生怕是昏了头，真当他如今没了武功是个常人。他早该明白，李忘生这人阴险狡诈满腹坏心，他以前不就是这么着了他的道吗？也怪东瀛藤原家那帮人，怎的不查清楚就贸然跟他说李忘生死了，害得他一刻不停急忙赶回华山，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来。如今倒好，山也回了，错也认了，师父大手一挥让他呆在思过崖好好悔过，偏偏李忘生这人在旁边添油加醋，非要说什么怕师兄心结未解又添新恨，只有封了他的内力，让他下不了山才放心。这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谢云流向来不知，如今他被关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李忘生一天三次端着餐食来看他，让东瀛剑魔也老老实实体验了一把坐牢的感觉。莫非这人和李三串通好了，为全纯阳名声，不再下大力通缉，而是把谢云流关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好你个李忘生，这么多年了还是和外人一道，坑你师兄毫不手软！
李忘生见他家师兄似乎陷入沉思，手上也不那么闹了，这才安心打开食盒。“忘生带了些师兄素日爱吃的餐食，师兄在东瀛日久，想来饮食上颇有不适，如今归来，该多吃一些慰藉情思。”谢云流咬牙，眼前的人色白如玉，更衬得眉心一点朱砂红得耀眼，看得他血气翻涌，心里不明不白地烦躁。
突然，谢云流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一个他早就该这么干的好主意。他拿起筷子，却并没有伸向饭菜，而是轻轻挑起面前人的下巴。李忘生正敛目布菜，猝不及防被打断，双眼睁圆了望向谢云流，对上那人含着笑意的一双眸子。谢云流俯下身，用自认为最轻佻孟浪的语气附在李忘生耳边轻轻说：“李掌门，若我在东瀛日夜所思所想，不止故土饮食那么简单呢？我那时夜夜所梦都是与人共赴高唐巫山，我的好师弟，你可知那人是谁？”
啪嗒一声，李忘生手上的筷子掉在案几上。今后无论世事风云如何变幻，总有山中灼灼花影在窗外盛放。到底人间芳菲未尽而山上桃花已开，又是一年好春光。

是后续太好了！谢谢心软的太太

糖葫芦棠 发表于 2025-8-28 01:11
是后续太好了！谢谢心软的太太

我很想看流流哥被老父亲制裁，也想看掌门一怒之下搞囚禁，结果最后写成这样orz……只能说尽力让他俩He了

这会可真的是先做恨再谈心了，e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