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白羊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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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龄操作,老谢小李+小谢小李。雷者慎入。


  一道白光柔和地洒在眼皮上,他正安稳地睡着下午觉。要正把身边人的腰继续搂在怀中的时候,却突然落了空。谢云流慢慢睁开眼,他不由挑眉看了看四处的境况,他面前是身陷囹圄的李重茂,而李重茂,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无数后事在脑海里渐次闪过,谢云流起初莫名,蹭蹭手指后,倒是笑了笑。外面更鼓声响起,更深露重,还有一刻,这个世界的他便会来救李重茂了。
  当下的这一须臾,似是决定了后续的无数瞬间。无数因缘线凝成此刻,也浩荡而下,缠绕他的一生。谢云流稍想了想,如今得道了,倒也并不以此为念。但,也罢。
  谢云流依旧伸出手,把李重茂从牢狱里救出来。为防走漏风声,他打晕李重茂,也转身既走。他是不准备看到这个世界的自己,转头直上皇宫,去找了已准备登上帝位的李旦。
  他以化外高人的身份对李旦说:“天机昭示,此人现下还不能死。若是皇宫容不下他,不妨送他去一个无人相识的地方,让他度过后半余生。”
  李旦被他方外之人的手段吓得大退,不由听从。过了两日,谢云流便带着情愿失去记忆以脱险境的李重茂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与世隔绝。他告诉李重茂:你是一个农户之后,这便是你的家。
  此后谢云流毫无留恋地离开此处,清风明月相伴,他不必再以此为念。这个世界的他以后也不用与此纠缠。往后的时间,可以用来干其他的事情。
  他也要找回家的路了。


  盘旋两日,谢云流未找到返回自己时间的路。他思索半刻,决心去找这个时间线里的师父。于是上了华山。
  还未入纯阳宫,谢云流便听门口的弟子说,吕真人教训了一顿自己的大徒弟后又闭关了。门口弟子笑嘻嘻道:“打得屁滚尿流,听说屁股青紫肿痛,还要关半年的禁闭。让二师兄看牢了,绝对不给下山。”
  又有人道:“听说还不服气。唉、唉,不过废帝说是被人安全送走了。这才完全不折腾了,认罚认错。”
  谢云流听得眉毛直跳,望望纯阳宫上盘旋的云气,目前纯阳宫里有另外一个他存在,真是感觉非常奇怪。他隐匿了身形从弟子们身后进入纯阳宫。直上后山去找师父。
  师父……闭关的石洞门口坐着四头乌龟,看见他便张开大嘴,清晰地发出声音:“形神出境,三月勿扰。”
  ……得了,得等三个月。
  ……
  谢云流一腔无语难以分说,就过了五日,他怎么就得多待三月?也不知道忘生会不会想他……忘生肯定想他罢?那日下午,他们明明还在一起睡午觉!
  谢云流不由得想念起那一截入手绵软劲道的细腰来。
  却转过脸,一截如柳条般柔韧的腰线闯入眼中。谢云流抬头看去,年方十七的李忘生正愣愣地盯住他,与后来得道后一般无二的脸上,那一双瞳仁还是清透的。
  谢云流后来亲过很多次李忘生的眼睛。他已很熟悉李忘生情潮涌动时眼里下意识的昏濛,仿佛玉石经光照后才漏出来的一点荧荧。但现在,谢云流看到的是十七岁时李忘生的眼睛。
  十七岁的李忘生,眼里,是无情无义。
  李忘生向他走来,冲他点头,道:“师兄,你在此处。”
  李忘生一边走来,一边看他,走到他面前时微微低头,仿佛不好意思地戳破他的身份,却又非常审慎地对他本人的意图下判断:“施主看来不是我那还在关禁闭的师兄……不过我也未觉出你的敌意。这样罢,施主既然来我师父门前,想来是有事相求,能否同我一起去纯阳宫,忘生会格外款待施主。”
  李忘生眼中透露出些微的好奇,却又暗暗提剑,姿势覆盖他周身大穴,可瞬间应敌与防守。
  谢云流心里一跳,不由暗暗称许,不过亦有古怪的念头冒出:什么时候,李忘生居然还能把他当敌人了。
  谢云流打量着年轻时的恋人,看了会儿又仓促收回眼睛,想着:回去后要记得跟李忘生讨点添头。
  李忘生知道这会儿他会对我如此吗?还挺可爱。不过还是真想……抱抱李忘生……
  才出来这几天,便已忍不住想念。不过只要想起李忘生,便觉得高兴。
  就此,谢云流看着现今身高还远不及他的小李,慢慢抬起手,抚抚小李的鬓发。很早以前,他便想这么做。只是李忘生会更多拥抱他。
  为那双遥远明亮的眼睛,他摸了摸小李的发,好像那人就站在他身边。
  小李怔了一瞬。
  谢云流的动作一触即离,放手,走到一处山石旁,看着纯阳远方的飞雪,语带清缈,道:“谢某自未来而来。”
  小李“嗯”地疑惑了一句。
  谢云流笑一声:“我并非你此时此刻的师兄,我是你未来的师兄。”
  李忘生垂眸不言,像是在斟酌如何说话。
  谢云流道:“忘生,我得回去。来找师父便是为此。只是师父现今,想是不太方便。”
  李忘生不由道:“师父现今闭关,说是三月勿扰。师兄若是早几日来便好了。近些日子,只怕确实不太方便。”
  谢云流沉吟一番,李忘生主动问道:“不知师兄可有其他办法?忘生愿意提供帮助。”
  谢云流摇头,道:“不必,我自可去寻,现今能帮我之人,恐怕唯有师父。而我已非凡人,你与我接触过多,想来不妥。”
  李忘生道:“有何不妥?”
  谢云流心道,我心思不纯,又要回去,日日见你,自然不妥。转念道:“我非此地之人,不沾染此地因缘为妙。走时,我也要消除你关于我的记忆。”
  李忘生一时未言语,复又道:“……既然师兄会将忘生的记忆消除,那不妥之处也无了。”李忘生道,“若暂无其他目的地,那师兄在此处住着等师父,定是更好。”
  “师兄难得来此地一次,忘生若是不好好招待,实在说不过去。”李忘生道,“师兄留下,去看看师父留下的典籍有无其他办法,想必比漫无目的的寻找更来得快些。师兄?”
  李忘生恳切地对他说。
  谢云流一时哑然。
  后来的李忘生希望他转变主意时,往往会对他说:我们一起,好不好?那时他就会心软,反握住李忘生的手,去亲忘生的唇。
  十七岁的李忘生,还有着这种奇妙的硬直感。他豁然想起十几岁的李忘生经常令他很气闷,总恨不得捶一顿。而后来呢,他现又总担心李忘生太迁就自己了。
  原来如此。……也挺好。
  谢云流不再与小李表现出的强烈意愿作对,点点头答应待在华山上。他盯着小李的脸,而后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总忍不住去看小李的耳垂。昨天他刚刚亲过的耳垂,上面还应该有殷红的印记。
  显然这个是没有的,却不适合再看。
  谢云流忽然有些后悔,一边跟着李忘生回纯阳,一边道:“我不跟他人接触,也不该见你。”
  李忘生道:“嗯?……可忘生还想同大师兄一同切磋,所以我把师兄藏我屋舍那边。师兄住东厢房,我住西厢房。师兄,你看如何?”
  谢云流神思一清,倒是想起来,十七岁的李忘生脑海里都是剑。那他倒也放心了,李忘生……李忘生,他也想多看看这个年纪的李忘生。
  他得对小孩儿好点,也对李忘生好些。而且只要他克制,又不是同房而眠,他自然可以。


  李忘生住的屋舍很安静,白日里几乎无有人声,晚上可以听见虫鸣。
  很是李忘生的喜好。谢云流睡了一觉后便觉得十分熟悉,在榻上赖了好久,贪恋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
  由于李忘生白天任务之一是去“小谢”的地方点卯,所以吕洞宾安排“小谢”关禁闭的地方离李忘生的住所很近。又因为小谢时不时憋不住要逃会吸引整个纯阳宫的火力,从而这个住处经常没人,十分清静。
  正合谢云流的心意。
  夜里,风凉,树影苍翠浓郁。李忘生回来后敲他房门想与他切磋,他应允了。小李此时功夫还远不到家,他留了些力,李忘生点破了,很认真地请他不要留手。他便不再留手,这下,小李一招就被打败了。
  谢云流看着小李闷到显得有些沮丧的脸,不由道:“谢某还是留些手,对你好。”
  小李道:“嗯?忘生没关系。师兄比我强,我比不上,本该如此。“他又道,”但忘生会赶上的。”
  谢云流心中一跳,又伸出手去,摸摸小李忘生的头。他觉得高兴,果然还有些地方,是一以贯之。
  李忘生却瞪大眼睛,手指蜷了蜷,脸色飞快地红了,也不避开。谢云流看出些端倪,撤开手,心中微微一哂,看向李忘生。
  李忘生却不知怎的,红着脸一直瞧他。谢云流侧身避开视线,又听李忘生道:“师兄要不要去看看关禁闭的师兄?他……今日师兄对我说觉得嘴巴寂寞,忘生沉闷,师兄同师兄应该可以交流无碍?”
  谢云流迅速道:“不去。”
  李忘生疑惑应声,看他一眼,再开口却不是问他为何不去:“那救走废帝的人,是不是师兄——你?”
  谢云流心里错跳一拍,抬眼看了看李忘生,问道:“何以见得?”
  李忘生认真地盯着他,道:“是忘生的直觉。”又微微一礼,“谢谢师兄。”
  谢云流道:“谢某没有承认,别谢错了人。”
  李忘生笑:“忘生知道。”
  夜里的凉风丝丝吹拂着腾起热的大脑,却让胸口弥漫的欲望更加彰显。谢云流按捺着想去吻那抹笑的冲动,低下头,出剑,松针落叶纷纷扬扬,谢云流的剑在地上挽了个花。
  等到谢云流把剑上松针攒的图案探到李忘生面前的时候,剑上又映照出李忘生几无二致的眼光,谢云流心口急跳,却不动声色,沉声道:“夜里风大,回去吧。以及,回去的时候,看看花。……好看。”
  李忘生扬声快活地回道:“好。师兄。”便挥别他,脚步声声敲打他的心房。
  待李忘生走后,谢云流收了剑,挑挑眉,稍有奇妙地怀想起遥远的李忘生,他怎么就……又随随便便喜欢上李忘生了?
  可你怎么不在这儿呢?你该在我身边才是。


  此夜凉风缕缕,谢云流静下来的时候,琢磨了阵要不要离去。
  他不想见小谢,见小谢便肯定会有个傻大明明白白地提醒他多年前的破烂儿往事。
  好,救人毫无疑问没错。但这么上赶着给别人把柄,已不是他现今做事的风格了。
  他感念自己当时当日的锐气,却也不怎么能看惯年轻时的固执。他现在当然也固执,自然是不见为妙。难不成他还要费心让年轻人舒心吗?老了,没必要自找不快。
  但李忘生,他倒是还想多看看。实在难得,这是年轻的忘生,直楞、可爱。但他装的是什么心?他能骗过自己吗?……呵!
  ……算了!心烦!睡觉!


  谢云流又继续盘亘下来。
  白日浮云,苍山掩绿。他避着不见李忘生,却又总是在纯阳的典籍房里见着小李。李忘生看到他便要凑过来,给他讲哪些典籍无用,哪些典籍有些许线索。离得太近,他能闻见小李身上的檀香气,又掺着股雪味儿,凝气清神,温暖又宁静。谢云流心里悄悄跳着,不想多说什么,自觉地当个闷嘴葫芦。
  过一会儿他反应过来:这是想我快些走?
  又升起几分气闷。
  白日依旧无任何收获,李忘生也给弟子们上午课去了。谢云流闷着股劲儿回到厢房,埋头便睡,他想梦见李忘生,想捉住李忘生,想回去、想回去。
  他醒来时,时辰已至子时。夜里最深时分,他推开窗,沉默的星子被风擦亮,注视着他。
  他看见一身水汽的李忘生从他窗前经过,李忘生松松地裹着身寝衣,只怕是刚沐洗过,在松枝影里侧身看来,对他道:“师兄?你醒了?”
  本来神色有些暗淡的李忘生,此刻却仿佛脸都亮了,有些羞赧依旧伸手搭上窗屏,道:“忘生回来时找过师兄,见师兄睡了便走了。现在师兄醒了,我们能把今日的切磋补上吗?”
  谢云流先是被主动邀请十分高兴,忽而勃然,把李忘生手轻轻从窗屏上挪开。李忘生只能摸不着头脑地看他。
  谢云流悻悻关窗,后清清嗓子,平了平扭曲的怒气,道:“可。”
  李忘生听声音更加开心:“太好了!”
  谢云流咬牙切齿了来:可真是太好了,小孩子真能有大出息!他被撩到了,跟谁说理去?忘生!李忘生!我真是服了你。
  此夜李忘生又一次被谢云流一招击败。
  李忘生并不气馁。
  谢云流看见李忘生迅速演起剑招来。有些地方演得不对,他出招太快,记不住也正常。但年轻的李忘生这样,他又看不过眼,便慢速演几遍,待李忘生跟上后,再又快速演几遍。再令李忘生演给他看。
  李忘生学会这招后,亦是长舒口气,抱拳道:“多谢师兄。”
  谢云流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按理说他该走了,李忘生也收了剑,点上了屋里的油灯。但李忘生好似并不愿休息,打开了典籍蘸着油墨又写写画画了来。谢云流再一次看不过眼,步入房中,轻声道:“这么晚不睡,小心长不高。”
  但仔细看去,李忘生在画的是,方才的剑招?
  哦。原来用错情了。谢云流心里“啧”地一声,抬脚要走。
  李忘生却道:“师兄勿走,今夜能同忘生说说话吗?……唔,我不耽误师兄太长时间。”
  谢云流脚步自动缩回来,挑眉问李忘生:“你今晚是有心事?之前你是不是不开心?谁惹你不高兴?……我?”
  李忘生愣愣地看他说话,忽而摇头道:“师兄怎会惹忘生不快?忘生只是遇到了一道难解的题。忘生想问师兄,不知要如何以有限之身接近无涯之道?忘生,实困顿良久。”
  谢云流闭眼又睁开,有点讶异,道:“此问题实乃太大,确实不易作答。”
  谢云流还有“空泛”等的词汇未诉诸于口。但既然李忘生想知道,他也默默思考一番。
  此夜小李的卧寝之处,充满两人的对谈之声。谢云流心口宁定,但觉温暖安心。


  此夜当然不易平静。
  小李道长白日去探看了小谢道长,在禁闭的苍流室里,提了茶点与饭食,默默与人分吃。
  谢道长默默吃掉今日的饭,对他道:“师弟今日来得好晚。”
  李忘生“嗯”地应了一声。
  谢道长凑过来看他,瞳孔里仍有几分犹豫,终开口道:“师弟,我想下山去。你能不能帮我?”
  李忘生警惕地看着谢云流,拧起眉头,终是摇头道:“不能。师兄,这次你想干的事确实太大。师父要我看顾你三月,三月后他再出来看你。我不能放你走。”
  小谢急切地道:“我知道错了。而且我那时也不会让旁人真打扰到纯阳宫。我有人接应。我不会暴露身份。你看我不是没有?忘生,你帮帮我,我想亲自确认重茂的消息。”
  李忘生还是摇头,道:“师兄,我可以帮你探听废帝的消息,但我不能放你出去。你这次盘弄的是你也无法控制的力量,师父要你好好想想。此乃引祸之源。你需好好反思。”
  小谢苦笑一声,道:“师弟,我那时太着急。我知道我错了。”
  李忘生盯紧了谢云流,道:“师兄,忘生不是要你跟我认错。……师父说的话同样拷问于我,师父说你根本没想好救人怎么救,所以一路慌里慌张,糊里糊涂。纯阳宫自你去后便被神策找上来盘问。事情如何败露?师兄,你有没有想过?”
  小谢抿嘴,低声道:“我是错了。”
  李忘生道:“师父说你救人的心很好。只是有救人的心,也需有救人的本事。若能看清始末,便能兵不血刃达到目的。师兄,此一道上,你还有的练。此次救下废帝的陌生人,师父说比我们都强。”
  谢云流没有吱声,一副被训得服服帖帖的模样。
  李忘生闭眼道:“忘生也得练。忘生也错了。我那时完全不该心软放你下山。我就该死死拖着你。师兄,师父令你待此地三月不让出门,便是希望你学会控制心中急火,遇事先冷静。师兄,我不跟你多说了。这次我不帮你,我也不放你下山。”
  谢道长不再吭声。
  空气中很是静默,李忘生有点失悔,觉得自己话说得过了。师兄怕是一直被关在此处也很失落,这个素来喜闹爱笑的人,一定很是难受。
  但他不能答应此事。
  谢云流叹口气道:“所以重茂真去了个很好的地方,是不是?”
  李忘生答道:“师父说,前尘尽忘,与世隔绝。皇宫里再无帮他的亲人,与其被人视作鱼肉,这样反能好好活下去。”
  谢云流点点头,松口气,道:“我明白了。我其实也想这样,但我当时未做到……是我不够成熟,我还需磨炼心志。忘生,我不会再逃了。”
  李忘生闻言,感觉舒心不少,亦觉十分安慰。但冷不丁地,谢云流又盯住他,问他:“忘生,你这几日来我这里的时辰,是不是越来越少了?咦,忘生,你干什么去了?”
  李忘生想到另一个师兄,没有作答。
  谢云流凑近他,那话语挑起的气息拂上他的耳朵,令他汗毛直竖,道:“师弟素来是最负责的,难不成最近反而消极怠工了?”
  李忘生摸摸自己的耳朵,拧起眉头道:“忘生自然不会。”
  谢云流道:“师弟不会,可师兄很想跑。与其这样,师弟不如搬来一起睡我这里,正好你也看着我。要是师弟不看着我,我可说不一定哪天就离家出走了。”
  谢云流笑得很贼。
  李忘生拧起眉头,正色:“师兄,你还是莫跑了,师父定会罚你。师弟是无所谓的。师兄上次以身犯险,我帮你屁股上药,师弟不想在听到那声音了……”
  谢云流脸色一变,捂脸赶紧打断道:“啊——啊——”发大声掩饰住尴尬,又蓦地捆住李忘生歪倒在地,像拢住一份被卷般来回翻滚,“师弟,你就过来陪我罢——我想跟人说话——我快憋疯了——”
  小李连忙挣脱钳制爬起来,死活不答应。谢云流之后也站起身来,闷道:“难不成,师弟有外人了?”
  李忘生拧住眉头,对“外人”的用词感到疑惑,但他不说假话:“师兄勿要多问,师弟是为师兄好。”
  谢云流脸色蓦地一僵,当即坐下身来,冷声道:“那师弟,你快走罢。”
  李忘生平静下来,点点头,便要离开。
  还没离去之时,谢云流说的一句话让心口忽然闷起来:“我是那么好替代的?”
  李忘生闻言一时愣了愣,没说话,离去了。
  
  这一桩事令李忘生有些在意,于是回寝处也很烦恼,想找大谢云流对招排遣也不可得,只好安静地在屋中梳理今日纯阳宫账册。
  淅淅沥沥……
  雨雪霏霏。下雪了。
  他去淋了淋雪。
  淋完雪后他沐洗身体,回来时便发现谢云流醒了。一天见不同的谢云流,很像是在看一个人的今生后世,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充盈了整个心房,很明显,这个大师兄,他已经经历过很多很多。却还是让人很熟悉。
  又很温和,这就很陌生。很像一头长成的雄狮,还拥有黄金的皮毛。
  而且这个大师兄还耐心地教他如何拆解剑招。这比师父、现在的师兄,都耐心得多了。
  也陪他说话。
  谢云流低沉带哑的嗓音在耳边萦绕,李忘生耳朵有些烧,仓促再集中精神听着话语,不觉心口又麻酥酥地不能自已,听着听着便要走神。他恍惚里又听到了夜里的雨雪声,簌簌的,很清凉的样子。
  谢云流打了个喷嚏。
  咦?李忘生这才看到谢云流身着单衣,而自己恍恍惚惚甚至有些脑热发晕,一看自己也才穿了单薄的寝衣。而意识到冷的时候,咳声便真的止不住了。屋檐外淅淅沥沥的水声,又是雪,又是雨。李忘生慌张地夹起被褥,忽道:“师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他看见谢云流那瞬间惊讶的表情,又解释道:“忘生想你有些着凉,而忘生也约莫有些着凉,不如我们同塌取暖,这一夜过去,估计病便消了。”
  他去拉谢云流的胳膊,不知为何觉得这个谢云流并不会拒绝他,他把人推到床上,盖上被褥,谢云流呆呆地看他,很是犹豫要不要逃一样,可又没逃。
  夜里真冷。他也上了床塌,把被子扯到身上。对方布料下的四肢是僵硬的,却很热。李忘生慢慢地静下来,夜里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的扑通的、一下又一下。
  李忘生觉得自己呼吸越发灼热了,扭过头冲着床外侧咳了几下。
  他就被包住了。
  被子被包在他身上,李忘生惊讶抬眼,看着男人衣衫单薄又铮铮铁骨的样子,挣了挣,又把被子掀开,把两人合抱进来。
  他蛄蛹到男人的怀里,道:“我抱着你,你抱着我,我们就能合盖一条被子。”
  “而且还更暖和,师兄。”李忘生努力地说服这个谢云流。
  谢云流没吭声,不知道答不答应。不过这人身体虽然很僵硬,却更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谢云流没有离开,没有说话。他渐渐觉得安心,温暖的细雨声中,他慢慢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鸡鸣犬吠,睡了一整个好觉,李忘生不由觉得神清气爽。
  大师兄还睡在他身边,眼睫如盖。李忘生好奇地凑去听大师兄的呼吸,一呼一吸地匀速平稳。大师兄眉头紧锁,神情严肃,但是显然无有病态。
  李忘生便不免有些雀跃。
  早课将至,他悄悄把自己的身体从谢云流身上挪开,其实很好挪,他们并没有挨很紧。李忘生起来还换了身衣服,走时又为谢云流掖了掖被子,静悄悄地出门了。
  李忘生一走,谢云流便睁开了眼睛。
  谢云流表情僵木,冷冷地掀开被子,柔软的亵裤布料中,突兀地顶起了一块鼓包。他神色暗沉地觑了眼。
  他草率地解决了,对自己并不算客气,心里也是冷冷自嘲:真是活回去了,李忘生不在身边,有一天还得自己解决这事儿。
  天知道他昨晚想了多久师父养的乌龟。
  那乌龟脸特别大,看着就觉得师父会过来骂他。
  骂罢。他不是人。
  他是龟。
  
  2.
  翌日,天气放晴,李忘生在门口抖抖一身的寒气,进到小谢道长禁闭的屋里。
  谢云流背影对着他,听到他来,偏了偏头,但没动。
  李忘生举着饭盒,道:“师兄,饭来了。”
  谢云流默默应了一声,依旧正坐在观景的窗边,动也不动。屋外是昨夜的雪,茫茫一片,亭台楼阁尽没于白海之中。李忘生挑起眉头望了望那挺拔到寂寥的背影,又微妙地觉察到衣衫下一丝微弱的颤抖。他收回眼光,礼貌问了一句:“师兄,你不冷吗?”
  谢云流出声:“不——阿嚏——冷。”
  李忘生把饭盒中的菜端出,盘子落在桌上的声音与喷嚏形成了强烈的共振。他停了停,待声音散去,轻声:“进来坐罢。”
  谢云流僵了僵,好像同手同脚地进了屋来。李忘生本在端详食物的位置,谢云流一个大步滑了,他没成功避开,两个人忽扑到了一处。
  师兄年轻的身体,很是滚热,又硬又结实,压在身上,胶在一起。
  本来应该很快就起来的,但师兄暂且没动,脑袋放在他的肩窝里,好似眷恋地、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吐了口气,再抬起来。他感觉到尴尬的气氛松活了些,不觉也放松了。但在此时,他听到谢云流嗅了两下。
  谢云流道:“什么味?”
  谢云流又凑近他,更闻闻,道:“师弟,你身上怎么有股松脂味儿?”
  他被嗅得下意识要脸红,但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后,思索道:“应是昨夜与人同塌取暖,沾染了些那……弟子的味道。”
  谢云流豁然大惊,抓住他的肩膀,喉头滚了滚:“师弟?你跟哪个弟子同塌而眠?”
  李忘生吞了口口水。
  谢云流连珠炮一般问道:“取暖?怎不来跟我取暖?我这儿很暖和,我保你舒舒服服的。”
  李忘生抿嘴道:“人……人家冷。我看他冷。”
  谢云流不由蔑视:“这谁还敢冷?就这身体——”回头一撇李忘生,换了口风,声音发虚道,“师弟我也冷、师兄这儿、阿嚏、要冻死。”
  李忘生狐疑道:“可这儿挺热啊?”
  谢云流鼻孔里吸气,又急道:“那师弟你让那人来跟我睡!我包他以后浑身燥热再也不冷!大师兄说到一定做到!”
  李忘生额角跳了跳,但见师兄好似正在气头上,也只得默默吐出一句:“好的。”
  谢云流安静下来了。李忘生默默走了神。
  冷不丁地,谢云流又摇他的肩,恳切地盯着他:“师弟,你过来陪我住罢!正好,你也带你的新朋友一起来住。你涉世未深,我怕你被骗了。师兄得给你掌掌眼。”
  李忘生愕然道:“师兄,这不太好。”而且他思索一番,神色沉静地道,“师弟今时今日,也能自己辨别。师兄你放心罢。”语毕他自信地笑。
  谢云流一时真是愣住了,语气疑惑地重复道:“你怎么自己辩?”李忘生感觉自己好像被小看了,不说话。但师兄紧接着道,“行,你能。但这个新朋友从哪儿来?你们怎么投缘?忘生,我可是你师兄,我一定得看看。”
  谢云流道:“于情于理,你都得让师兄看看,你知道吗?师弟,这是我的责任。”
  谢云流急得仿佛要凑到李忘生的脑子里去。
  李忘生睁大眼吐口气,不知说什么,这话不无道理,但另一边也是师兄,那个师兄不想见这个师兄,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还能骂他们不听话吗?
  他只能道:“能……过段时间?那人,他比较、认生。”
  谢云流道:“认生?好办哪!师兄替你招待,一定让那人宾至如归,再喜笑颜开。”并且再也不想跟你交朋友。
  “所以让人来见我?”谢云流眼不眨心不跳,亲切招呼,“我带他城里逛几圈。”
  李忘生闻言顿时崩溃,心里有面城墙轰然坍塌了,他捂着脸,叹道:“不了,师兄。你老喝酒。我不想师兄把人带坏。你先吃饭师兄。时辰已近早课。我也得快些走。嗯……不饿……是吗?”
  谢云流真是被“带坏”之说气了个好歹,嘴角抽搐不已。扭头手指摇晃筷子,一口不吃:“师兄我真要死了,忘生你猜师兄怎么死的?”
  李忘生道:“师兄现在好好活着。”
  谢云流皮笑肉不笑道:“被你气活的。呆子。”
  总之就是没办法好好活!


  之后,禁闭室里,一人沉默忙碌,一人怨念丛生。李忘生自顾自磨好砚台里的墨,写几笔今日事项后,忽问了大师兄一个问题:“师兄,若你见到未来的自己。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云流边吃饭食边道:“呆子想知道未来的自己啥样?”
  李忘生道:“师兄,我是问你。”
  谢云流道:“好好好,但我只对呆子长大有点兴趣。那师兄就问,师弟你……”可能喜欢我?
  谢云流难得有些脸红,看着越发风姿卓然的李忘生心里嘿嘿直乐,师弟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是不是?所以他只需问:“呆子什么时候变聪明?”
  李忘生一怔,回道:“忘生不笨,是反应慢。”顿了顿又道,“但确实没有师兄聪明。”
  谢云流喷笑道:“很有自知之明的呆。”又大大地安抚,“师弟再呆点也没事儿,反正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多庆幸李忘生现在还是个呆子,不然得有多少人跟他抢……不过,这个松脂——是他擦拭剑器时惯用的油膏,加热后兼有温暖冷冽的气味,他很熟悉。
  却来自他人身上……娘的,是谁?
  谁要跟他抢?
  
  总而言之,这日虽冷,李忘生倒全无前日的阴霾心情。天气晴朗,蓝天白云,大师兄也看起来高兴又听话。于是他找大谢云流切磋时,精神竟能尤为敏锐,整个人恍如一道细长的刀锋,尤深、尤锐地往里切进去。
  依旧一招落败。但谢云流眉头一挑,道:“进步了。”
  李忘生兴奋行礼:“多谢师兄。”
  谢云流收起剑,跺了两步,忽笑笑,道:“想不想使使刀?”
  李忘生抬头。
  谢云流道:“刀也很好。你未来会使。”我教的。
  此句话倒让李忘生想起心中好奇,不禁问道:“师兄,所以未来的我还在你身边,是吗?”
  谢云流眼中一瞬变得清亮柔和,声音骄傲:“当然。”
  李忘生问道:“那忘生能否知晓未来我的模样?如果不方便告知,也无妨,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忘生明白。”
  谢云流笑笑,未直接回答:“你想听什么?若是武艺方面,未来你很厉害,可与我比肩。但若是评价整个人,谢某说不出来。”
  谢云流发自内心地笑,甚至有一丝促狭:他可不能让这个李忘生听到了那些评价,什么李忘生是坏蛋、笨蛋,是天下第一的缠丝绕,口蜜眼直的小小人,擅使迷魂计的歹人,偷心的贼,油灯上的小老鼠,笑眼巧舌的大馋猫——李忘生可是很坏很坏的。
  当然也是很好很好的。
  面前的小李忘生默默点头:“好。”他眼神清明,“看师兄这般笑,忘生也放心了。师兄心性尤佳,我既然还在师兄身边,定也心性不差。想来定不是一个坏人。”
  谢云流倒是想反驳,可坏可坏了,坏得不得了。但是看小孩子年轻,也不说破,只道:“你以后便知道。”
  又问道:“你有没有对那个、”思考了一番措辞,“关禁闭的,说起我?”
  李忘生疑惑着摇摇头:“没说过。”
  谢云流赞道:“好,挺好。”
  李忘生沉默片刻,又道:“其实我有想给禁闭的师兄传话,这样你们便不用见面就能交流,不过他似乎并不很在意未来会变什么样,也无话想问。与我不同。”
  他不禁问道:“师兄,你、这时为何这样想?”
  是二十岁,谢云流不禁看向高处的云,那缈远翻覆的云,在阳光下游移。他语气渺远道:“年轻气盛,是这样的。”
  回望二十岁时的时光,以为一切永不改变,他将永远永远肆意昂扬。所以当下即是永远,他不必知道未来。他早清楚他是谁。
  谢云流道:“惯会无法无天,臭屁哄哄。其实只是想耍帅。”
  “耍帅?”
  谢云流挑眉问李忘生:“哪不帅?”不问前生与后路,铁骨铮铮一个人。很帅。
  但看李忘生还是很疑惑的样子,谢云流勉强忍住继续解释的冲动。
  所以他那时抛媚眼给谁看?
  呆子!
  他气上来,憋不住气势汹汹地数落自己:“其实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傲慢、自负、目中无人,矮子里的傻大个——”
  他正要继续数落,李忘生却认真地打断了他,道:“师兄还是很好的,他很好,你也很好。师兄不要这般说。”
  年轻人眼中一派纯粹的坦然,谢云流都觉得那目光火热滚烫,让人不免心里一缩。他缓了口气,突然也想到,以前遥远的那个人也曾这么说,在他回首往事时李忘生曾拥抱着他,说师兄年轻时很好的,我很喜欢,师兄别这么说自己。
  同样的纵容与赤诚。
  真是不含杂质的爱,他当时以为自己已拥有了全世界,从头酥麻到脚,完全完全地泡在了温热的情里。
  可小李忘生,他刚才同样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却是为了年轻的他辩解。他不怀疑李忘生真的爱他,可是有没有可能大李忘生说这番话时,心里确实也想了想他的年轻时候?
  李忘生是不是一直都更喜欢他年轻的时候?
  该不会从小喜欢到大罢?那失去这个他李忘生是不是觉得很遗憾?谢云流狐疑地瞟瞟这个小李忘生。
  不行,他们得分一分。不管是那个大的,还是眼前这个小的。他们得分一分。
  既然他在这里了,他要李忘生分一分。
  谢云流不禁问:“那你是更——”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不对,他不能这么问。
  谢云流缓慢地绽放唇边的笑,他现在是年轻的样貌,也拥有强健的身躯,他当然知道李忘生会在什么情况下看他失神。譬如一起出去看夕阳,斜照的红光爬上他的面孔时,那丰盈渐晚的氛围会让李忘生恍惚中拂过他的脸颊。又譬如他们交缠相握的手,温热手心相扣之时仿佛心跳也合在一处扣印。又譬如雪里吹酒弄剑,坐地长啸而歌,雪地里云烟聚散,风把他头发吹乱似丝带飘动——还有很多时候,李忘生都似乎脑袋空空地走过来抱他,进而亲亲他。他那时就很得意,很骄傲,同时也油然而生一种庆幸。
  李忘生喜欢的样子,他早摸透了。
  他摸了摸小李忘生的头,眼睁睁看着小李忘生在他面前红了脸,他也不避开,洒然道:“既然进步了,讨个赏。谢某能满足你的,都会满足你。”
  谢云流心口汹涌的醋意,又真觉得真是幼稚。所以,他并不真想做点什么,他只想看到李忘生对他比那个更好。
  真是闲得无聊的老男人。他轻蔑又坦然地嘲讽自己。
  面前的李忘生闻言惊喜地抬眼,却又道:“可我已感觉什么都有了。亲朋在侧,山川常在。我不需……”
  谢云流道:“你十八岁生辰快到了罢?其他人都不在,不如谢某为你下长寿面?”
  李忘生思索道:“还有几个月。”
  谢云流道:“嗯,二月八。”
  李忘生道:“师兄要留到这个时候?好、好!我很高兴。谢谢师兄!”
  “就这个这么开心?”
  这么容易就满足……谢云流心里却不大是滋味。若不是从前那桩事,他合该能赶上师弟的生辰宴。
  只是这次关禁闭,居然也要错过。
  谢云流心底轻啧一声,到底是觉得这冥冥中的天机实在无甚可说。他已干涉了这个世界的流转,倒是不必过多揣测。他现在担得起,这便够了。万事因果在“我”。因也是“我”,果也是“我”。
  得道之人,便是在因果之间流转。不必畏惧天机难测,最坏的后果他能担得起,也能处理好,做也做了。
  
  夜里,气息微寒,屋内有轻微的“噼啪”响声,屋角的炭火一晃一晃地明亮着。李忘生此夜继续留谢云流屋内对谈,谢云流聊到起兴处,眉眼张得更开,光在他脸上熠熠生辉,仿佛星辰闪亮地流转。而眼里如一片幽深大湖,仿似能将他蓦地吸进去。
  李忘生不觉把眼睛移开。
  遭不住这般艳色,他都几次三番说不出话来,只能又低头又抬头看这个师兄在火光里说话。渐渐地,他觉得热,又发现早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这个师兄早脱掉了本披在外面的大氅。
  青石板地上晃着他朦胧又壮实的影子。
  火似乎更亮了,谢云流单衣穿得薄,光探进他敞开的衣领里勾勒出起伏的胸肌轮廓,皮肤上又蒙着层薄汗,亮得影影绰绰。他把大氅往地下一撩,李忘生惊得一跳,发现谢云流腿凑着炭火,顺势往后一躺,闭眼轻声:“我困了,就这样睡罢?围着火,也挺暖和。我看着你。”他笑了,用了格外亲昵的口气,“保护你。”
  “年纪轻轻,怎么什么欲求都没有?你要先师父一步成仙?……多出去走走,多看看,你总得尝过那么多东西,再说你不需要。你都不知道,你说你不想要……我可要带你多尝尝。”
  谢云流阖目微笑,李忘生心口跳跳停停,又终于感觉能喘口气。不在这人视线里,连耳目都变得清晰。李忘生听到这些话刚想稍作辩解,又见谢云流眉眼灼灼地盯他,似乎说了这么一句:“你会喜欢我……的。我跟你保证。”
  耳突似火烧。
  脸如炭。
  胸口咚咚咚仿佛地震了似的。李忘生惊得要跳起来,手脚又软绵绵没有劲力,觉得浑身上下一股热意冒得盖也盖不住,筋骨哪哪儿都不是自己的了。又听到谢云流不住地道:“此面绝无仅有,算我为你定置,天上地下至为鲜嫩的菌子,最新的羊羔,还有一点花椒香料——”
  李忘生头脑发热得晕了会儿,又觉得越听越不对,不由忍着羞赧问道:“师兄方才……说了什么?”
  谢云流挑挑眉毛,道:“给你下面。”
  李忘生疑惑地问道:“嗯?是那个,师兄说,我会喜欢你……”
  “下的面。我跟你保证。”谢云流十分骄傲。
  “怎么,你还能不喜欢了?”看他没说话,谢云流竟似万分震惊地瞪他。
  “不会,你以后很喜欢。”谢云流大手一挥。
  李忘生一念天上,一念地下,火烧云尚在心口翻涌,唏嘘已盘亘上来。他苦笑着低头:“想必是喜欢的。定是要尝尝的。”
  心里呜咽一声,神智回来,力气也回来。李忘生匆忙道:“夜已很深了,师兄这般睡还是太容易着凉。我、我……”我看师兄还是回去,原本要说这样的句子,可李忘生转而说了另一番话,“我给师兄置一张床?”
  手脚更涩麻了。
  他实在不能看谢云流此刻在火光里斑驳的样子,耳朵烧得厉害,流动的光摇晃了他的心。
  可又要看。他心里想看。他要看。这是跟武学另一番千差万别的欲求。
  ——你总得尝过那么多东西,再说你不需要。
  李忘生苦笑了,原来是真的。
  也罢。也罢。他蒙住脸。
  
  正当李忘生还在思索之时,谢云流忽拧起眉头,一笑神秘道:“有人来了。忘生,我先避避。”
  李忘生便硬生生见到一个大活人消失在他的房中,而他一点影子都见不到了。他疑惑地吐口气,转而走向门口,发觉一个人正在房檐上行走,继而仓促地趴好,眼睛望向这边。看那眼神,赫然是应该还在禁闭房里蹲着的小谢道长。
  李忘生目光一紧,心里急急闷跳,气焰猛地上来,高声喊道:“大师兄!师父令你三月不得下山!你怎能出尔反尔!”
  谢云流在屋檐上走了两步,闻言飞快地跳下来,两只眼盯着他,又打眼看了一圈,居然还十分沉稳道:“我今晚就回去。我要来看看你。”
  “看看我?”
  “嗯。”
  李忘生疑惑了,他们不是天天见面么?可他一转念,又选择安抚大师兄:“那我明早去陪你。师兄,你先回去。我会天天都去看你。”
  谢云流沉默地盯着他,目光炯炯有力,李忘生吞了口唾沫,谢云流忽一把把他拥住,鼻子又在他身上嗅,他心头细密跳动,听见师兄的声音道:“忘生,你身上又有松脂味儿了。”
  ……心头一煽。
  师兄撤开手,二十岁的身体还不似以后那般结实而宽阔,却有一种坚韧而挺拔的感觉。而那双黑漆漆的眼珠也直直地望着他,道:“你什么时候把那个人带给我看看?”
  眼神紧逼他。
  “忘生,你以前什么事儿都不瞒我,自从重茂那事儿后,我发现你就有事儿选择性瞒我。忘生,你……你是不是对我有些失望?”
  “你给我说,我会改的。”谢云流定定道,“所以,你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你明白吗?忘生。”
  下意识便想点头。
  谢云流又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师兄弟感情,若是你不跟我说,我会很落寞。师弟,你对我很重要。你不要瞒我。”
  李忘生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终于沉默地点点头,亦是心有戚戚,不由反抱住谢云流的身体,安抚一般地拍拍师兄的后背,道:“师兄……我会告诉你的。”
  “你先回去,不要又被师父知道。你听这四处的脚步声,巡值弟子肯定发现你不见了。不要让他们为难。”
  谢云流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又道:“你在——”敷衍我?
  你依旧不说。你还是瞒我。你觉得他们为难,可我也……
  李忘生你怎么这样?
  但谢云流紧紧捏住李忘生的手,摩挲了下软软的指腹,忍道:“忘生,那我回去了。”
  这生离死别般的氛围,李忘生很摸不着头脑。明明未来的大师兄肆意从容,现在倒更多彷徨。心头晕开一片空,萧萧冷风。他不由更紧地拥抱了谢云流,斟酌道:“师兄,你无需担心,往后的日子里,我都陪着你。你会长成一个很帅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你,我们师兄弟的感情,丝毫不会受影响。”
  话语如咒语,李忘生希望它快些注入人心。
  谢云流眼睛忽张大了,表情也放松些许。但他又翕翕鼻子,声音听来十分谨慎,都有点偷摸:“师弟,嗯,你是说,你很喜欢我?”
  李忘生猛地意识到这会引人误会,连忙补充:“下面。”
  谢云流疑惑重复:“下面?”
  李忘生迟疑点头,对啊,他是说清楚了,师兄还疑惑什么?可他还未进一步解释,谢云流忽兴高采烈地裹紧了他,道:“哈哈,师弟,这可是你说的!”
  谢云流在他耳边的声音忽甜腻了十倍,耳朵也活跃地蹭着他的脸颊,笑意满满:“师兄果然一直都很帅。忘生,嘿嘿嘿嘿,我明白,你被师兄迷住,也是情有可原。”
  李忘生闻言一愣,什么?被师兄迷住?
  啊?他吗?
  但想到大的师兄,好像也不能说不是。李忘生脸迅速地僵硬了,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忘生很崇拜大师兄。”李忘生思索着把“着迷”沉淀下来,道,“所以大师兄,你不用担心我们师兄弟的情谊。我会一直一直目光追随着你。”
  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语毕,谢云流便直直看他的眼睛,眼中、脸上忽涌动着什么,他看不分明。他只感觉谢云流的脸慢慢凑近了他,眼神逐步迷蒙地盯住他的唇。他惊觉寒毛竖起,忙往后撤了一步,谢云流也在此刻忽然后撤了一大步:“啊,师弟!那师兄我就放心了!你、你好好睡!我也回去了!我回去蹲禁闭。你、你明早过来陪我啊——师兄好无聊,你、你来了我明天好好招待!”
  他看着谢云流慌里慌张地道:“那我先走了师弟——你得夸夸我,我又回去蹲大牢了。”
  李忘生游魂一般道:“好,师兄很棒。”
  谢云流蓦地仰天长笑,吓坏了一众赶来的巡值弟子。谢云流这次不抵抗了,顺当地被带走,走时笑道:“你们带我走,我竟然头次这么开心?下次要不要我再跟你们玩这个?嗯?”
  一众弟子绿了脸,抱拳:“大师兄不要取笑我们。”
  谢云流又冲他道:“师弟,你明天一定要来!我等你。”
  那快活的声音,令李忘生也觉得高兴。他站在原地看了又看师兄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乌云散开后的神思清明。
  
  回首时,却见屋檐下一人独立,黑影绵延到脚边,是大的师兄,他笑着正看自己。
  李忘生不知不觉脸又红了。
  “师兄。”李忘生不由自主走到大谢云流面前,倾诉,“你年轻时,性情很潇洒。”
  很有些可爱。
  他没说。
  谢云流淡笑着点头,拉他站在跟前,忽低下脸凑到他的颊边,也不蹭,只是零落的发丝拂上他的耳朵,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
  李忘生手足无措了。
  谢云流声音平静:“忘生,松脂味儿,他蹭掉了。”
  李忘生一愣。
  “不过你开心。”谢云流清清爽爽地抬起脸,看着他,道,“你开心,就很好。”
  李忘生若有所思。
  
  实际上谢云流很难说清自己刚看到那一切后,到底想了些什么。那些蠢蠢欲动的醋意,那些争胜的心,都在小谢道长抱住小李忘生时,攀升到了顶峰。
  而小李忘生,小李忘生居然还把他对他的好,转嫁到了那小子身上。那小子还发出了什么恶心巴拉的声音,实在难以卒听,谢云流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谢云流恼火得紧。
  哈,要是那小子知道这是他说过的话,又会怎么样?
  厌恶?呕吐?愤怒?杀人泄愤?
  呵!呵!呵!!!
  谢云流心绪难平。
  但年纪大了,谢云流还是暗劝自己,得了。两人郎情郎意只差一道窗户纸,甚至他还在中间起到了不小的推动作用。这可真是……很出人意料啊?
  而他有这么想摘得争风吃醋大赛的桂冠吗?谢云流真问问自己,倒也没有。他只是想看看李忘生的年轻时候……以及他想对李忘生好一些。
  他错过的这份时光,永不再来。他觉得真可惜。所以,这些都可以罢了。
  李忘生觉得开心便好。而他也不用吃这莫名的干醋。喜欢谁、更喜欢谁,他真需要比得那么清楚?事到如今,他已经拥有了李忘生的爱,他毫无疑问享有李忘生的第一顺位。
  而他想要的,也无非是这段年少相伴的时光。那是他们相伴至今,却依旧空白的那一段。
  他知自己贪心。但他还是要。
  李忘生想要吗?他要不要把这段记忆打包带回?李忘生想要的罢?他一定想要。他们踏入的是同一条河流,他们理应共享同样的爱与记忆。
  
  心火渐熄之后,纯阳上空的云看着也清透许多。早起时薄薄云意笼罩着他,他也自觉更勤地去观微阁里找书,他想回去见李忘生。
  不过观微阁里,他经常能见着小李忘生。小李忘生没事儿就过来陪他,谢云流心有所动,顺便给李忘生摘点路上的松针松果。他想起大李忘生闲得没事就去喂鹤,他想这个也一定如此。
  可小李忘生原来会拿去喂松鼠?问鹤呢,答曰:乌龟帮着喂过了。
  ……哈哈?原来师父还挺好的。
  偶尔两人也躲去小厨房做糕点,他做好的桂花酥李忘生一口一个。看着李忘生吃得脸颊两边都鼓起来,费力地吞咽,活像被喂过的松鼠,他不禁哈哈大笑,大的也这样!还被李忘生勒令:勿大声!
  而后他就小声笑,再给李忘生盛一碗汤,李忘生喝不喝不要紧,重要的是得有这碗汤。
  李忘生最近也很怪,谢云流偷偷算了算李忘生跟他泡着的时间,已越来越长了。观微阁里,李忘生也不说话,就跟他一起找典籍。看到线索就写下来夜里找他讨论。还记他顺口说的话,过几天就把松树片、脂油膏、炭钢全都找来,说是要淬火炼新刀,看黄金湮灭流灰。李忘生可兴奋:“师兄想试试吗,我也想试试。”
  眼里都是明亮的火焰。
  谢云流觉得高兴,可又觉得怪。他不免去看李忘生跟禁闭小子处得咋样——他们俩禁闭房里下围棋,禁闭小子每次同师弟下输棋获得满脸的黑白棋子贴条,死活也要蹭师弟一脸。堪称不要脸至极。
  这事儿他倒是也干过。
  ……但不要脸,就是不要脸。
  更不要脸的呢,就是禁闭小子太过张狂,下棋赢了后得意过头,因棋艺非他所长,不小心乐极生悲,跳起来的时候伤到了脚。
  他一脸疼痛把李忘生留下来扶他走,而过分歪斜的身体与耍赖的心又将短短通往床榻的路糟蹋成重重的陷阱。来回歪蹭摇摆的两人果不其然撞到一处并且雪上加霜,李忘生撞到了谢云流的下肢,谢云流成为了巨型垫背,他的私处貌似还被狠狠蹭到了。
  这之后臭小子不要脸至极地脸爆红,看起来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羞的。还好,他把李忘生急忙提溜出去了,慌慌张张地先躲起来,不至荒唐至极。不然,谢宗主对自己这二十来岁的小谢道长,评价要低到尘埃里去。
  而李忘生还在门外担心他:师兄怎么?师兄好一点了吗?师兄你别吓我!
  小谢道长窘迫道:“师弟,你别担心。我没事儿。你先走吧,是我闹狠了,嘶,自作自受。”
  李忘生道:“那我走了?”
  小谢道长连声答应。
  趁此机会李忘生又破门而入,小谢道长慌手慌脚地屏风后提着裤子,道:“师弟你……唉我真没事儿。你赶紧走!”
  李忘生嗅了嗅,脸色蓦地一红,扭头便走。小谢道长又仓促地叫道:“师弟你!你别误会!真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呀!师弟!”
  
  这一路砾石在脚下好似生硬地拉扯着,李忘生觉得不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在来回踱步。
  身上有些热。第一次撞破尴尬事,李忘生也颇为懊恼。麝香味满脑子挥之不去,努力镇定下来。
  多半是他撞到又蹭出来的。只是这么个反应,他也是男的,李忘生倒不觉得膈应,有些不自在却是真的。
  窘迫。
  羞。
  李忘生步入安静的院落,看到大谢云流在屋中喝茶,神思不由为之一清,道:“师兄在喝茶?”
  谢云流抬眼看了看他,李忘生觉得有些微妙,打了个激灵。再一看却没有这种感觉了。而有更奇怪的地方赫然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居然能通过谢云流的胳膊看到一分白墙的色。
  这说明什么呢?
  李忘生问道:“师兄、你……你的胳膊感觉痛吗?”
  谢云流摇头:“不痛。”又轻淡地吹了吹水上的浮沫,“我应是快走了。”
  谢云流温和地注视他,道:“谢某快些给你过生辰吧?你说好不好?”
  “好。”李忘生下意识道,可是……
  好快,太快了。虽然早知师兄会离去,可是李忘生仍觉得心口颤抖。他坐到谢云流身边,难掩低落,胸口积压了层层垒石,直直望向谢云流。而忽然间,他被师兄摸了摸头。
  谢云流道:“会再见的。”
  李忘生绷不住,扶住按在他额角上的手,道:“我明白。”
  “我们会再见。未来的我仍在师兄身边。”
  可此时此刻的他,为何明知如此,却依旧觉得这般不舍?
  仿佛那夜的万千雪花,又再一次飘遥在他的头顶。那一次,他想做什么呢?……他想把他留下。
  他又想把人留下了。
  但……他道:“之后这些时日,我想多跟在你身旁。”
  他会留在师兄身边。甚至他将忘记。但这份相遇的感觉,他或许能记住,留存在心中。
  
  而李忘生的十八岁生辰,对李忘生来说,实是猝不及防。
  这日他刚好探望完仍在关禁闭的大师兄,大师兄已从关禁闭之初的目无法纪、欲与神佛交手,过渡到中间的彷徨失措、眺宕不安,再到目前的安之若素、自得其乐,时间已过去了多日。
  李忘生自是大感欣慰。
  他这般了解大师兄的变化,全托大师兄近来要每天躺在他腿上打瞌睡的福。大师兄说睡那儿睡得最安稳,也要他躺躺师兄的。李忘生试过一次后认同是很安稳,也愿意为大师兄提供相同的服务。只是如此毕竟耽误些时间,往往一觉醒来,外面便要近黄昏。
  起初李忘生不太愿意,但不知为何,大谢云流也并不太想与他日日一处了。谢云流对他说已找到了回去的法子,不去观微阁找书,也不再出门。除每日同李忘生继续拆招演招之外,李忘生想同他夜里同塌说话,谢云流也不愿意。
  李忘生便也有些失落。
  由是李忘生在小谢道长那边便松了口,却依旧想方设法在谢云流那边多找些时间相陪。只是时间一转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天。这日出来,夜色渐起,金红的天渐渐转成了蓝紫色,云毯被画笔添上了瑰丽的调子。他慢慢走,一路打量天色,一路同巡值弟子问好。
  天边似乎起了些异样的光。
  弟子刷刷抬头看向天上,突然一声巨响,爆破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李忘生回头,一朵巨大的金花绽放在了纯阳的头顶上。
  ——我将为你送上贺礼。
  谢云流说这话时候暗暗相得的表情仍历历在目。
  又一朵金色的花,划过上空,爆炸,喷发。焰火旋转着划过微冷的夜空,金色的雨繁星般坠落。
  又一朵、又一群、又是金色的雨。
  远方连绵的雪山隐没轮廓,焰火爆炸的声响也闷在远山之中,天地旷远,铺天盖地一般的黄金,与湮灭的流灰。
  李忘生失了神,而后完全不可抑制地往回跑去。在他以为是淬炼才有黄金与流灰的时候,谢云流用焰火送了他一样的东西。
  一样的斑斓灿烂,不可方物。
  他轻功使得简直不成样子,疯了一样,喉咙能觉出撕裂了,还在往前冲。黄金雨里他气喘吁吁地想,真可怕,真是害怕。可那人不要走罢?既然这是他的生辰礼,是不是那人便可以允他此夜的任性?
  李忘生不知道,他只知道要尽力回去。好在这是一段短短的路,他倒是很快便回去了,一路上无有阻拦,无有意外。焰火在他冲到院落的时候还在天上燃着,噼里啪啦,爆发着澎湃的热情。他心神稍稳,踏入房中。
  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桌上摆了一桌的菜,和香气腾腾的长寿面,里面打了两个荷包蛋。
  鲜香汁美,天华流芳,可是人不在。
  ……人怎么不在呢?
  李忘生来来回回翻找几个厢房,人都不在,什么气味儿也闻不着。什么松脂味儿?来得时候静悄悄,走的时候怎么也要静悄悄?那人不是说已找到了回去的方法,那不就可以自己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回去吗?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怎么偏偏是今天?
  李忘生不信邪,扩大山头去找。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不想放过。可他又没办法让人帮他找,怎么找?说找大师兄?可大师兄不是关着禁闭吗?
  对了,他带上大师兄一起找呢?假装大师兄又逃跑了,这样全纯阳的人都可以帮他找人!
  ……他可真是疯了。
  微微的风吹得他脑仁直跳,焰火终于停了,一瞬的寂静,心口竟忍不住发虚。李忘生猛地吸口气来,盘算着得继续跑去观微阁,还有去师父闭关的山头转转。即便是一个人他也要去!不找到人他回来做什么?他的记忆还没有被拿走,那就说明还有见面的机会!他要去!他得去!他一定去!他去了——
  一个耳熟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忘生?忘生,你回来怎么不吃面?”
  力气随着怒气一起瞬间回来。院落门口,赫然站着显出身形的谢云流。他呆呆地吸了两口气,一把钳住人的胳膊,气势汹汹地抓人跟自己走进房里。
  “吃面!吃什么面?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我一直在找你。”
  谢云流挑挑眉,没说话,手里晃了晃一片落满灰的炮筒碎屑。
  “收拾一下。留个纪念。怎么,着急了?”
  李忘生怔了怔,吐口气,气焰低落下来,道歉:“对不起。师兄,我……忘生知错了。”
  谢云流道:“没事。吃饭吧。我淘了壶酒回来,贺你生辰。等会儿,我去厢房里拿。”
  谢云流又从他面前闪过,消失不见。李忘生心都乍停了。
  过一小下谢云流拿了酒又出现在他身前。李忘生不禁问:“你……你什么时候走。”
  谢云流道:“过几天罢,也有可能下一刻?说不清。”男人也一副看起来颇为犹疑的神情。
  李忘生心蓦地一跳,男人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他在逗他玩!他在逗他玩。李忘生心腔子里勃勃跳动,第一次觉得这笑容十分可恼,他心头盘亘着急切地想要诉说什么的欲望,是,舍不得,非常,极其,舍不得!
  可他心里越是着急地团团转,面上越是盯谢云流无言沉默。男人似乎觉得有些无趣,面色转而变得郑重了,好像想认真地说点什么。这刻反而让他害怕,他不知道男人会说出些什么,会走?安慰他别难过?这些现在,他都不想听。
  他直直咬上谢云流的唇。见谢云流没反应,又多咬了两下。
  依旧没反应,他终于耐不住,决心退让一分,问问情况。但刚松口的时候,滚烫到完全能吞噬人的吻就找了上来。涩麻到天灵盖都翻掉了的吻,让李忘生颤抖着失去了力气。
  星星会坠落在眼里。这是他此夜唯一的想法。

  3.

  跟李忘生一起收拾屋中书画的景象犹在脑中回闪。
  那是纯阳宫扫除日,他们俩要将屋中物什擦洗一遍,盘旋整理后,他们翻出了一堆儿时旧物,不免回忆时有些慨叹之意。
  他当时拧眉道:“若当时重来一遍,谢某也定不会放弃救人。不过,现今也想一直留你身边了。无论是年轻的你,还是这个你,谢某都得有。”
  李忘生失笑过来亲他,爱惜地摸他的手,微笑道:“可年轻的我身边也是有师兄的。怎么你还回去跟小孩子抢吗?”
  “哪里有?不是走了?”他吹胡子瞪眼,想想又自嘲妥协,“二十岁以前,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就算他在那儿,谢某也要抢你。”
  那个大大的心宽的李忘生眯眼笑得眼尾纹路深深,哄他:“好。那我等你来抢。可我那时也能抢你,而且年轻时的师兄很可爱。我都爱。我都去抢你们。”
  
  李忘生朦胧中,听到一声笑:“你果真是来抢我了。”
  又听他道:“虽然谢某不知你跟那关禁闭的小子如何了。但你此刻选了我,自然我不会放你。”
  李忘生心砰砰地跳动,那声音在他耳边轻轻戏谑道:“李忘生,虽然你以后确实属于我。但你现在可想清楚?”
  “我爱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是有点老,不过我练得很不错,你会很舒服。”谢云流道。
  李忘生心中怦然,满心都是难以纾解的热烫,脸热道:“我以后属于师兄?”
  所以他的感觉没错,他是喜欢师兄。
  最欢喜的事成真了,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李忘生道:“你不老!”他亲了亲谢云流的唇,“忘生喜欢师兄。”
  又是一个深吻落下来,脑子里一片白光。
  灼灼的情热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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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宗主仿佛融进了这间屋的墙面中,慢悠悠地沏了壶水。
  水声在喘气声里潺潺流动。
  谢云流搁被褥里霍地一抬头,道:“你扰到了我。”
  谢宗主半分抬臀的意思都没有,闲闲道:“嗯。”
  小谢道长蓄势待发:“我知道你是谁,从看你第一眼就明白……但就算你是日后的我,你、呵,可真不要脸啊!”
  怎么就?李忘生要去拉谢云流的胳膊,哪知谢宗主点头照单全收:“谢某是不要脸,但李忘生喜欢。”
  小谢道长愣了愣,忽怒睁眼看向李忘生,李忘生脸红了个清透,不说话。小谢道长拼命摇他的肩膀,李忘生道:“也没、没。”
  蓦地谢云流伏下身子,李忘生觉出肚腹上谢云流又硬了几分,不免一缩屁股要躲。
  “……也不能真不要脸。”谢宗主道。
  “真不要脸。”伴随着谢宗主的声音,李忘生躲的时候误击中了什么地方,小谢道长蓦地一声叫,“脸就真没了。”
  一片沉默。
  小谢道长顶着个幽幽的熊猫眼看李忘生。
  李忘生觉察到师兄的不悦,不由要伸手安抚师兄,但一见师兄,嘴角便更要抿住,一言都不能发。
  他……好像打到了?啊!天哪!
  “抱歉。师兄。”李忘生半晌憋出一个道歉,头仓促地埋进师兄的臂弯里颤抖着肩膀问,“疼吗?师弟会负责的。师兄你别生气。”
  
  小谢道长不由大怒!恨恨把李忘生搂进怀里,道:“师弟你别动了。这是我跟他的事儿。”
  “我也不动你了。呵,经不起拷打的羊羔子。”
  屁股还被拍了一下。
  李忘生眼睛圆睁,羞窘异常,不过谢宗主倒是接过话头:“行了,悠着点。谢某懒得同你争风吃醋。谢某今日给忘生过生辰,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什么叫我过来凑什么热闹?我来见忘生,你为什么在这儿?你不想争风吃醋,你过来跟我抢?我跟忘生情投意合,你是嫌顺利还是怎么了?还亲自来拆来了?!老不修。”
  谢宗主喝尽残茶,评价道:“慢工出细活儿,就不张口吐露相思……还想顺利?”
  小谢道长哽住了。
  “是忘生抢的谢某。”谢宗主扬眉,“嘿,你记着点儿。谢某本来看你们窗户纸就差一窟窿,顿生惫懒,只想快些回去。之后,忘生就抢了我。
  “忘生曾经跟谢某说过,谢某若是回到此处,他定来抢谢某。自然,也包括你。
  “既然忘生如此,谢某定也不负君意。”谢宗主直直望来,笑道,“有何不可?”
  
  烛焰毕剥地响着。
  小谢道长强咽下一口气,来咬李忘生的耳朵,道:“忘生你抢的他?”
  李忘生不觉低眉,沉默点头,又疑惑道:“不就是师兄?”
  小谢道长闭眼又抬头,对谢宗主冷笑道:“听你口风,忘生日后也在我身边?”
  “自是不错。”谢宗主点头。
  小谢道长深吸口气,道:“行。”之后又把李忘生搂怀里紧紧箍着,“忘生,你觉得我怎么样?”
  李忘生又看着了熊猫眼,不觉死死绷脸做严肃状,但随着话语渐渐陷入憧憬之中:“我,非常景仰师兄。师兄是纯阳不世出的武学天才,每每我都能从师兄的剑意里领悟到新的奥义。师兄,实乃世所罕见,师兄就是忘生努力前进的方向。”
  李忘生眼眸熠熠闪光,微笑着默默擦掉额上的汗水。
  小谢道长惊呆了,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宗主便大笑起来,道:“忘生也跟谢某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是没得治。”
  小谢道长沉默着一脸郁闷,拱拱身子,捉住李忘生的胳膊,沉声道:“我其实想……师兄喜欢你,忘生。”
  李忘生胸口一热:“我自是也喜欢师兄。”
  小谢道长蓦地兴奋不已,又暗瞥谢宗主一眼,问道:“那他呢?”
  嗯?
  李忘生重复道:“刚才忘生……说了,我喜欢师兄。”找补道,“哦,你们于我而言,是一样的。”
  小谢道长货真价实笑容瞬时消失,谢宗主不免哈哈大笑。


  小谢道长愤愤不平:“忘生我是不是让你更舒服!”
  李忘生愕然,低头思考还没答话,谢宗主便道:“烂活儿刷金漆,忘生你别理他。”
  李忘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蓦地脸爆红,无言以对,羞愧地无地自容。
  小谢道长真急了:“什么烂活儿?忘生!李忘生!”又见李忘生不说话,气焰低下来,“我……我、我!……真的很差劲吗?”
  百口莫辩。
  李忘生说不了什么话,谢宗主仿佛是见他为难,又续道:“谢某当年第一次同忘生敦伦,”他叹息,“不堪一用,异常羞愧。”
  “谢某太快了。”
  小谢道长闻言脸色真是变幻无常,谢宗主还想说什么,小谢道长立时打断道:“你别说了!我调!我改!忘生你……原谅我!”
  李忘生终于喘匀气把自己的脸皮拣起来,公平道:“其实、其实……都挺舒服的……也没、也没到什么不堪一用、用的程度。”
  李忘生说完这句话后,只觉奄奄一息。
  谢宗主沉默了一瞬又笑道:“所以李忘生眼里,我们就是同一个人。你说,谢某又何须同你争风吃醋?”
  小谢道长默然不语,搂搂李忘生又深深吸一口气,霍地为上半身披上外衣,坐直了身体看向谢宗主。
  
  
  小谢道长眼睛直勾勾盯着谢宗主,沉声道:“重茂,是你救的。”
  是个笃定的语气。
  谢宗主笑一声,多年未记起这个名字,突然被这般提起颇觉新奇,点头道:“是。”
  小谢道长道:“你想做什么?你……来此处,你想作甚?”
  闻言,谢宗主竟也怔了怔,他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什么呢?好像也不为什么。可这一路,究竟也没多少遗憾,救过了要救的人,抱过了想抱的恋人。
  恋人既爱他年少轻狂,又爱他深沉温厚。
  ……真是离谱,又觉得高兴。仿佛是自己觉得不妙的过去,都依然被好好地妥帖地收藏了起来。
  谢宗主负手而立,笑道:“并不为什么,谢某误入此地,很快便要走,不是来抢东西,更不可能专门为你。”
  小谢道长额角一跳,只能忍气吞声,道:“哼,好。你救下重茂,又免纯阳遭罪。我自然谢你。”
  谢宗主不由恍惚了一瞬。
  这是他的二十岁。
  未经坎坷的二十岁。
  真是慷慨。
  但小谢道长又道:“但你赶紧走!我不想再同你分享李忘生,一次就够了!你又不是没有!就算你是未来的我,我也不想!”
  ……倒也慷慨得有限。
  谢宗主眯眼摇头,认为当时的自己果然还是有分别心,不过嘛……他应承下来:“谢某当然要走了,有人在等我。”
  他回去的钥匙,便在这个年轻的自己身上。同一个人,不能共处同一个时空,果然如此。
  但他还能勉强凝成人形。
  谢宗主利用最后的力量走向李忘生,摸摸忘生的额发笑道:“忘生,谢某要走了。按照约定,谢某会拿走这部分的记忆。明日见。”
  李忘生忽一怔,眼里是浓浓不舍,却也不纠缠,道:“但于我,确是要好久之后才能再见了,师兄。”
  李忘生道:“万望师兄珍重。”
  小谢道长懵了一瞬,凝神道:“那我也得忘记你,是吧?”
  “忘就忘,忘生忘得好,我以后指不一定变你这样,你——算了,再见了。谢谢你。”
  谢宗主懒得听了,盘旋而起时,提取了两段记忆相携而去。
  一段白光闪过。
  这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他躺在榻上,碎金的光洒在他头上,实在叫人恍惚。他手伸过去捞身边李忘生的腰,却被人抚摸着发丝亲上来。
  李忘生午后最多只偷吃一点零食。他不一样,他是要吃人的。
  待到云散雨歇,两人气喘吁吁躺在榻上平复呼吸之时,谢云流揉着李忘生的小腹,嘿然笑道:“你现在真漂亮。”
  李忘生笑起来:“哪有小时候软。”
  李忘生笑的时候,仿佛湖光山色都好好地安睡在眼里,好不潋滟。谢云流耐不住,又凑过去温和地亲李忘生的唇,眉眼含着光:“你想试试我小时候吗?他很闹腾。你不嫌弃就好。”
  李忘生只笑,不说话,凝望着他。
  谢云流心里终于是又淌过一股温暖热流,沉默片刻,笑道:“我爱你。”
  李忘生也笑道:“我也爱你。”
  
  f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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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心 | 3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太香了啊啊啊,比巴卜老师我们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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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rbz | 前天 02:1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喜欢这一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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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西 | 昨天 13: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呀甜得晕头转向(ˊᵒ̴̶̷̤ꇴᵒ̴̶̷̤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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