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完结】松林依旧(LOF 岁暮满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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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预警
含有,额,不预警了总之这是篇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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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11-8 19: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昨夜的雪也太大了。
  谢云流无奈地想,手里的树枝扒拉开前面的积雪,然后才回身去拉他师弟。

  他师弟是前不久他与师父经过潞州时,他师父说着他们有缘,于是敲开了人家大门收的。
  师弟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谢云流跟着师父敲响李家大门的时候,觉得这家人肯定不会同意让家里娇贵的小公子跟他们到山上吃苦的——李家贴身照顾小公子的仆从都有四五个,真到了贫苦的中条山,这娇生惯养的小孩可怎么受得了?
  但那家人还真的同意了。
  他师父牵着他和那小公子的手走出李家之后,对谢云流说:“云流,这是你师弟。”

  平心而论,谢云流是很喜欢这个师弟的,长得可爱,跟个白玉团子似的,不爱说话,一逗就容易害羞,特别好玩。
  谢云流从前在中条山、如今在华山。师父不让他下山,他就只能读书练剑,偶尔下山玩耍挑衅他师父——一般以他抄经收场——后来有了师弟,师弟就几乎是他在山上所有的消遣。
  虽然他师弟总是一本正经地不让他逗他玩,但谢云流不听。
  更可爱了,他想。
  虽说师弟自小沉稳,可以捧着经书读一个下午,中途无视谢云流手动制造的飞雪、拒绝谢云流陪他玩的请求,但到底年幼,师父也有些担心他在山上太过无聊,就时常让谢云流带他师弟下山采买。
  只是昨夜的雪也太大了。
  谢云流回身拉他师弟,山路本就不好走,昨夜那一场大雪,下山的路就愈发艰难。
  李忘生年幼,在满是积雪的山路上几乎寸步难行,好在还有谢云流拉着他。

  其实谢云流这个走两步就一回头的习惯不是一直就有的。
  虽说他决意好好照顾师弟,但谢云流毕竟还是个三天不抄经就想上房的、活泼过了头的少年郎,下山路上高兴得走两步就想飞起来——下一趟山抵他练好几天梯云纵。
  是以头一回带着师弟下山的时候,谢云流梯云纵潇洒落地,快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谢云流回头。
  ……我师弟呢?
  他只好再飞回去找他师弟。

  李忘生是头一回下山,眼睁睁看着前头领路的师兄蹦着蹦着就没影了,他也不慌乱,也没指望师兄把他想起来,独自往下走,反正下山的路就这么一条,他也不会走岔路。
  回来的谢云流心情复杂,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微妙地嫌弃了。
  是错觉,他肯定地想。
  “师弟!”谢云流落在李忘生面前,“你怎么也不叫我?”
  李忘生说:“原是想的,只是师兄轻功卓绝,忘生开口慢了一步。”
  “那你也要叫我,”谢云流走在他前头,克制了自己一步三蹦的本性,回头笑道,“我若听见了,还能丢下我师弟不管不成?”
  “小心脚下。”他又说,“即便千难万险,只要师弟叫我,我总会回到师弟身边的。”

  多年之后,直到李忘生白了头发,他也会想起这一幕,古人云,轻诺必寡信,可师兄明明是少诺、重诺之人,为何这次……不守信了呢?
  大抵少年人,立下誓言、说出承诺的时候,都是真心的。似乎是诚心实意地认为,即便华山塌了,他也会遵守彼此的诺言。
  ——至少彼时,许下诺言的谢云流是真心的,听见承诺的李忘生也当真了。
  可后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回忆从前的诺言,便只觉讽刺。
  人心如水,一句承诺、半点真心,都能在心底掀起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人心莫测,爱恨情仇全灌在里面,等闲就要变上一变,将往事都抛却,只爱他想爱的、恨他想恨的。
  ——我若听见了,还能丢下我师弟不管不成?
  ——即便千难万险,只要师弟叫我,我总会回到师弟身边的。
  谢云流从梦中惊醒。

  入眼的是陌生的陈设,他沉默片刻,悄无声息地绕到屏风后,正对上李忘生将将睁开的眼睛。
  没瞒过他,谢云流想。
  “师兄?”李忘生坐起身,惊讶道,“可是睡不惯?”
  哪有什么睡不惯的,谢云流漂泊多年,一棵树上都能睡着,没道理在床上反而睡不着。
  “只是醒了罢了。”
  他没有问李忘生为什么醒着,只能是被他惊醒。
  若是李忘生毫无警惕地任他靠近,他必然心想李忘生为何如此大意,若是有不轨之人前来行刺,岂不是轻易教人得手?可李忘生被他惊醒……
  谢云流心底莫名升起一丝苦涩。
  在很多、很多年前,大半生以前,又好似清晰如昨。彼时他半夜摸进李忘生屋里,或是偷偷把洛风博玉塞进他被窝,或是使坏教唆他和自己一道半夜偷偷下山,以前的他是惊不醒李忘生的。李忘生对他的气息太过熟悉,不会像生人靠近他一般警惕。
  只是过去太久了,李忘生于他、他于李忘生,都变得陌生了许多。
  “醒了……就来看看你,”谢云流几乎想不起来他上次同李忘生这般平静地讲话是什么时候,九老洞之前、景龙四年风雪夜之后,他们还有过这样寻常而奢侈的时光,让彼此挂念又深藏心意、窥不见一丝真心——无论是己是彼——的师兄弟像寻常师兄弟一样坐下来闲话片刻吗?
  有那么片刻光景,多年来一直被谢云流忽视甚至打散、又一直坚持不懈萦绕在谢云流脑海中的问题再次浮现。唇舌背叛了谢云流的大脑,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李忘生的反应堪称平静。
  九老洞之后,谢云流内力空虚,本想让洞幽刀刀主莫铭护送他一路返回舟山,他那只见过几次的师妹知晓他方才经历过恶战,请他留下休养生息。
  他昔日住所剑气厅已毁。谢云流到了这个年纪,万事多少都能看开点,既然已知不是李忘生做的,那他多少可以宽容此事,也理解那位卓师弟当时的愤怒,更何况他也没有翻旧账的立场,尽管破败的剑气厅显得像如今的纯阳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但这确实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听说他那师妹人称天下三智,自然想得到他这尴尬处境,还未等她提出再为谢云流找个新住所,李忘生先开口了。
  “师兄若不嫌弃,可以去太极殿歇息。”
  谢云流即使多年没回来过——上次回来还是为了杀祁进——也知晓太极殿是李忘生的住所。
  李忘生这是什么意思?他大半辈子没想明白李忘生怎么想的,这回索性不想了,一口答应:“好。”
  然而不管两个人怎么想,再如同五六十年前一样同床共枕,那是万万不合规矩的。李忘让人搭了屏风,充满歉意地向谢云流表示时间匆忙他招待不周。
  招待?谢云流几乎是怨愤地想,他是客人吗,需要纯阳掌教李忘生招待他?
  可是他没有说话,他只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这就是他今晚自睡梦中醒来、惊醒李忘生、又问出那个堪称莫名其妙问题的前因。
  而李忘生依然平静。
  是多年来,谢云流最痛恨看见的那种平静。
  可是额头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为了什么添的这道伤痕,所以谢云流此刻情绪管理依然不可思议地停在超常发挥的水准。
  李忘生似乎并不觉得谢云流问出这个问题有什么奇怪,他没有回答,只是往里挪了挪,道:“师兄坐吧。”
  七老八十了,谢云流破罐破摔地坐了,师兄弟有什么不好坐在同一张床上的,再旖旎的心思到了这个年纪都该收收了。
  等他坐到了李忘生床上,又无比自然地分了他一半被子,李忘生才说:“我过得挺好的。”
  谢云流猜也是这样。
  纯阳是个好地方,恩师向来把徒弟们视如己出,他瞧着李忘生下头那几个师弟师妹对他颇为敬爱,是他梦里想过的,李忘生会过得很好的样子。
  只是梦中醒来时,他是满意还是怨恨、是欣喜还是痛苦,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师兄想来……过得不太好吧。”
  “没有不好。”谢云流毫不犹豫地否认,“江湖中少有人打得过我,谈不上什么过得不好。”
  李忘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好像能一眼看进他心里。
  “我自然知晓师兄武艺卓绝天下少有,只是……”他敛眉沉默片刻,似乎是有些释然地笑了,“罢了。”
  罢了个头。
  谢云流险些被他气笑了。
  李忘生这太极殿,在他床上就能看见窗外,谢云流的目光扫过去,正好看见飞雪落在竹枝上,竹枝不堪重负被压断,积雪大片大片地落下,又在雪地里散开。
  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再过多少年,华山的雪、华山的竹都没有变。而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三十年五十年呢?
  “只是什么?”谢云流追问,若是李忘生不回答……他好像也不能把李忘生怎么样。
  但李忘生回答了。不像幼时。
  李忘生轻声说:“只是想到师兄已经建立刀宗,心有归处,就觉得过去不必再问。”
  谢云流这回是真真切切给他气笑了。心有归处,李忘生以为他的归处是哪里?舟山吗?
  可舟山不是他的家。舟山是刀宗弟子的家,是离开纯阳的静虚弟子的新家,唯独不是孤客的家。
  他的家在哪里?
  五十年前,被他抛在了身后,从此静虚子不再是静虚子,成了孤客。
  “师兄半生漂泊、居无定所,如今开宗立派,身有依靠,座下有徒,艺有所承,一切安好,已有归处,甚是安好。”李忘生也去看窗外又一次被积雪砸断的竹枝,轻声说,“除了纯阳之外,师兄还能有别的归处,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谢云流忍不住刺他:“紫虚真人同意吗?”
  李忘生似乎是觉得有趣,弯了弯眼睛。

  极少数时候,谢云流会尝试同自己讲道理,就算他没离开也管不了师父收多少个徒弟,更何况他真的离开了那么多年,李忘生身边会有新的师兄弟,陪伴他的时间又长,李忘生与别人兄友弟恭也不关他的事。
  但是凭什么?他讲的道理说服不了自己,李忘生只他一个师兄,他走了,难道李忘生真能心安理得地忘了他,然后同剩下不知道多少个师弟兄友弟恭吗?焉知他不是逼走了自己,好名正言顺取得纯阳掌教之位?!
  谢云流越想越生气,简直就要问出“我和祁进掉水里你救谁”这种千古难题,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想问了。凭什么别人能同他比?他是李忘生唯一的师兄,合该是李忘生心里的独一无二。
  李忘生自然不知晓短短刹那谢云流心里闪过了多少念头。
  他只说:“纯阳自然是师兄的归处,师父也是这个意思。”
  谢云流不说话。
  他自然清楚这一点。纯阳是师父一手创立,纯阳宫却是与宫里头脱不开关系,旁人怎么想与他无关,横竖他已经知晓了师父的心意,师父……他半生漂泊,经年日久,拖得时日越长,就越不敢面对恩师。只是师父未曾怪罪他。师父、师父。
  师父的意思他已经明白,可……李忘生呢?
  很多年来,他都不明白李忘生在想什么。五十年来,李忘生一直是端的是大义的模样,殷殷切切劝说着,要他解开误会,要他向师父认错,要他回纯阳,说自己遗憾,说当年是误会,绝口不提他李忘生到底在为什么遗憾。
  谢云流有时候忍不住假设,若是抛开师兄弟——抛开师兄弟,李忘生对他、对他……谢云流只恨不能歇斯底里地质问李忘生,又怕李忘生仍然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好像谢云流是爱是恨都引不起他的波澜。
  或许是今晚风雪太大,像是多年前无数个雪夜。
  谢云流忍不住问:“那你呢?”
  李忘生一愣:“什么?”
  “师父的意思我知道,你的意思呢?”
  李忘生又不说话了。谢云流少年时很爱他这样,他爱看他羞赧、爱逗他哄他、把不说话的人哄得说话了,谢云流爱干这事。现在……他也并不是没有耐心。窗外的雪还在下,以谢云流的耳力,能很清楚地听见雪落下的声音,或许正因如此,他仍然很平静。就像当年在纯阳宫时一样平静。
  “师弟。”他说。
  李忘生的眼睫颤了颤。
  谢云流不肯放弃,平静地追问:“你呢?”
  天边露出一缕日光。华山高耸险绝,山顶上常能看见日出,李忘生年幼时见过不少,他自己是没有这个兴致的,往往是师兄拉着他共看那么多个日出。
  他沉默片刻,说:“我自然也是……盼着师兄回来。”
  这是谢云流早就知晓的事情,李忘生也清楚,他想问的不是这个。李忘生停顿片刻,接着道:“我早已不怨师兄,每每念及师兄在外辛苦,只盼着师兄能回家。”
  他盼着师兄回家,可师兄有了新的家,他也会为师兄欢喜。
  谢云流并非不懂李忘生这千回百转的心思,他只是不甘心——盼着师兄回家,这算什么?乍一看是他李忘生与他谢云流情谊深厚了,可即便是博玉、哪怕是祁进,离开纯阳三五十年,李忘生不是照样盼着他们回家?
  谢云流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此。
  可是……已经五十年过去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呢?
  五十多年来,谢云流碰上大事都劝告自己,都这把年纪了。但他并不是个能被劝说的性格,哪怕劝说他的人是自己。
  如今也不例外。
  ——这把年纪怎么了!月泉淮百来岁了都还在到处乱蹦跶,他比月泉淮小了五六十呢!
  可是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十年,李忘生的白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这一点。
  并不是只要回头看了,过往的时间就可以当不存在的。
  往事实在清晰,若问谢云流有没有后悔,他自然是没有后悔过的,他并不爱回头看,可是师弟、师弟……
  谢云流轻声说:“月泉淮已死,师弟……日后有什么打算?”
  “闭关休养。”李忘生说。
  谢云流并不意外,不如说他在开口前就对李忘生的答案有所猜测,但他在期待什么意料之外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李忘生接着说:“师兄应当也内力空虚,需要休养吧。”
  “是。”谢云流想,养就养吧你说这做什么,你又不会邀请我留下了——纯阳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呢?
  “师兄回了刀宗闭关休养完……可愿与忘生一道去明教?”
  “可……去明教做什么?找陆危楼打架?这不用劳烦你。”
  “不是,”李忘生轻轻笑了笑,“师妹从前行万里路,同我讲了不少见闻,我也有些好奇,只是不愿一个人去,不知师兄可否赏脸,陪忘生一道?”
  谢云流安静下来,听见了自己的心脏不断撞击着胸腔,颇有一种他不答应它就撞死的激烈决心。
  他说:“固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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